局曲芳辰和纪仓明想到了。

那天她还在阳光里，仰着脸问他，怕不怕？

他怕吗，并不怕。

他是商人，商人就要有赌上一切的野心，赢下一切的孤勇。

曲芳辰静静坐在电脑桌前，时间悄无声息滑走，一小时后，他起身从椅子上扯起西装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他出了办公大楼，天灰蒙蒙的，萧瑟的天空里，悬着浅灰色的浓云。

曲芳辰去了车库将车开了出来，他一个人驱车，漫无目的行驶在重庆这座城的大街小巷。

他很想去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

可是他又害怕自己的冒然，打扰到纪仓明。

以前她评估金万专用设备，哪怕受了重伤也没有请假，后来林场评估案，她脚腕扭伤，也没有请过假。

纪仓明这次之所以请假，是熬不过去了。

思及此，曲芳辰的眼睛深处泛起一股酸涩，他烦躁的扯开了领带，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

上次去大足，曲芳辰特意跟苏哲加了联系方式。

曲芳辰一只手紧紧攥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拨给苏哲的电话。

短暂的等待后，苏哲低沉的声音响起，“边总？”

“她还好吗？”曲芳辰并没有绕弯子。

电话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关门声，苏哲走到客厅，拉开了窗帘，“不好。”

曲芳辰眼睛里泛滥着一种温热，他喉咙又干又涩，“我方便过去吗？”

“边总，你来是因为公事，还是因为私事？”

苏哲回头看了一眼纪仓明房门紧闭的卧室，又折身去了阳台，天空灰蒙蒙的，“小遇，不说话，不吃饭，不睡觉，就坐在床角落里一动不动，两天了。”

苏哲的声音又低又沉，粗哑的声线里携着一种哽咽，“我们一起长大，我没见过我妹妹这样。现在源源也在这里，我爸我妈都在，老爷子老太太一下老了几岁。”

曲芳辰静静听着，他说不上一句话，只有眼眶里翻涌的温热提醒他，他是有知觉的。

“我有时候就在想，你为什么要选择小遇？小遇为什么也要选择你？当初她在信通干不下去，而你也没有给她那个 offer 的话，我可能听我妈的话，就把小遇安排在我公司清闲的岗位了。”

苏哲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眼睛都跟着红起来，“我曾经笑她，含着金钥匙出生，放着投行不进，为什么要做金融圈最底层的民工？资产评估，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个行业乱象丛生的现象，所有人都知道啊，可是改变一个行业，就非得是你曲芳辰和纪仓明？”

曲芳辰目光怆然，一抬眼，只能看到灰扑扑的街道，视线再往上抬，只有高耸入云的高楼。

是啊，就非得是他们两个去肃清一个行业吗？

可是当曲芳辰在质问自己时，他想起江黔区招商局长常刚说的话：

这个世界上会做事的人很多，但是做事的人很少。

曲芳辰，我们得做少部分那群人啊。

所有行业都是从不成熟到成熟一步步走过来，可是那走下去的每一步，都是由那少数真正做实事的人，走出来的。

而纪仓明和曲芳辰，都是想要认真做事的人，碰到了，便孤注一掷的去做了。

面对苏哲的质问，曲芳辰并不想多言，成年人之间，有些话讲起来太矫情和虚伪，只有懂那些话的人，他才愿意讲起。

曲芳辰举着电话，苏哲也举着电话，曲芳辰不说话，苏哲在寒风里点起了一根烟，抽了一口。

“曲芳辰，李盈诺 NFT 的案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陷阱，你为什么要接？”

“基德要北上。”

“那为什么要让纪仓明主评？你知道她以前做重资产评估，NFT 属于无形资产吧？”

“是。”

“所以你又是在利用她吗？”

苏哲深深吸了一口烟，升腾起的烟雾直直蹿到眼睛里，他红着眼，冷声质问。

当初评估金万的那套专用设备，纪仓明为了搭上白云股份，不惜利用他这个哥哥，苏哲知道纪仓明长大了，可是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纪仓明所有行为的背后，是不是曲芳辰在一步步利用她？

曲芳辰三十五岁的年纪，能在短短数十年吃下西南的资产评估市场，苏哲不认为这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

他甚至想过从曲芳辰给纪仓明 offer，到后面利用纪仓明评估金万的专用设备，再到搞垮程安明……每一步，纪仓明都是那个被利用的人。

苏哲那天看到了曲芳辰对纪仓明的心思，可是他分不清，曲芳辰对小遇的感情，到底几分是真？

车内又热又闷，曲芳辰划下了车窗，清冷的寒风吹进来，一下吹醒了他混沌的思绪。

曲芳辰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做金万的案子，的确是利用。我需要一把枪，而纪仓明刚好是于海洋递在我手上的枪，这把枪，可以让我有一举两得的收获，一是帮助金万摆脱危机，二是可以搞垮信通，我是商人，为什么不利用？”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让人听不出半分的情绪起伏。

“在金万的案子之后，我再也没有想过利用纪仓明，我只是奉上我所有的资源，让她往更高的地方飞。”

“苏哲，这话我只跟你说一次，对纪仓明，我是动了真心的。”

话讲到如此透明，苏哲并不意外，他抽着烟，懒散散的望着远处的高楼和近处弯弯绕绕的马路，在生意场上苏哲打问过曲芳辰，他并不是对他一片空白。

末了，他摁灭烟头，转身朝卧室的方向望过去，“你来吧，星悦小区 11 号楼 402。”

曲芳辰挂断电话，发动车子，往纪仓明家驶去。

车子停在小区地面停车位，曲芳辰一下车，远远就看见前面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曾经无数次，他开车驶出基德地库时，都会不自觉的朝大楼门口看去。

总有那么一个青春的大男孩，抱着摩托车头盔等在那里。

从夏天的满天晚霞，一直到冬天的雾霭深重，四季都在变幻，只有那道身影，雷打不动的候在基德大楼下。

曲芳辰远远看着林乐辰仰头张望，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他太懂那种不为人知的等待是怎样的心痛和煎熬。

曲芳辰快步走了过去，“林乐辰。”

林乐辰转过头来，看着曲芳辰，并不意外，好像他在这里一直等的人就是曲芳辰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将手中拎着的两杯奶茶，递给曲芳辰。

“纪仓明今天一直都没下楼，”林乐辰说，眼神里有着关切，“你上去看看她吧。”

林乐辰知道纪仓明在这单 NFT 评估上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