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鸳鸳的少女时期，有人问她两个人能不能在无爱的情况下结婚，她肯定觉得是天方夜谭，是对真爱的污蔑；但当她经历了几任男友，岁数连年增长之后，生活的疲惫感重重压来，淹没了她曾经追求爱情的固执的心。

　　成人的恋爱跟年少时有很大不同，说是交易有些过分，但全然不看条件，又是不可能的。

　　考量条件就需要用脑子判断，还要用上精明的计算，然而爱情本质上就是一场火山爆发，是无人知晓何时到来的海啸，一旦过度思考就失去了意义。

　　林鸳鸳已经忘了该怎么谈真正的恋爱了，现在的她，只知道如何按部就班地走流程。

家

　　公司到地铁有十分钟路程的距离，林鸳鸳也懒得跟人借伞，直接淋着雨走了。

　　路上的行人被雨淋得东奔西跑，在仓皇的面孔中，她竟然生出几分快意来，更加悠然地慢吞吞前行。

　　她很爱淋雨，但一直耻于承认自己有这种怪癖，否则一定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毕竟这种突兀的行为只属于青春期，小孩子再出格都有人原谅他们，而成人生活在都市的流水线上，被高架桥和街道组成的传送带缓缓送进各栋大楼，投放到各自的办公桌前劳动，然后到点再传送回来。

　　一种固化的仪式，像这个城市所有人都约定好了似的，彼此靠着默契进行规律的生活，无人冒险脱轨。

　　林鸳鸳的刘海已经湿透了，一绺一绺淌着水珠，走进地铁，沿着老旧的阶梯往下走，上行的人和她交错，有几个人抬眼看她，又急忙撇走。

　　地铁还要几分钟才到站，林鸳鸳走到车头的位置，选了个没人的门等着。

　　等待的时间好似被扭曲，变得异常漫长，她开始无聊，视线落在头顶的小屏幕上，上面在播情人节广告片，一对都市男女在街头一见钟情，并喜结连理的故事，画面是温暖的粉色调，配上欢快的音乐。

　　林鸳鸳看了一会，觉得现在广告公司做的片子真的太俗了。

　　不仅俗，还很假，什么一见钟情，看看这个城市吧，忙碌又冷漠的人这么多，哪有精力和人一见钟情。

　　她撇了撇嘴，好在地铁正好到站，呼啸而来的风扑在她身上，带起一阵寒意。

　　完了，好冷，要感冒了。

　　林鸳鸳靠在角落，忍不住嘲笑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任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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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鸳鸳的家在市区的一栋老房子，房子虽然老，但是地段极好，紧挨着黄金商圈，林鸳鸳的妈妈——廖青同志，非常以此为豪，在外说起自己住哪，都会状似不经意道：“就那个 xx 街道嘛，吵得很，我都不高兴出去。”

　　然后迎接对方羡艳的目光。

　　不过她也很有逼数，报家门从来只说到街道，是断不可能透漏小区名的。

　　林鸳鸳倒是很喜欢她家的小区，老人和孩子占了多数，进出时，白发苍苍的婆婆经常跟她问好，小区里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猫，百家饭吃得膘肥体壮，却从来没见被哪家领养，极没良心地吃了就跑，然后在车顶上懒懒地晒太阳。

　　她照例买了小鱼干喂猫，等它们吃完了才上楼。

　　门一开，迎面扑来一阵呛人的酒精味，廖青手执小喷雾，对着林鸳鸳前前后后一顿喷，仿佛她是一只巨型蟑螂，会吧不明病菌带进家门。

　　“你怎么回事，没带伞啊？”

　　廖女士进行完消毒仪式，终于注意到女儿湿漉漉的头发，顿时没好气：“出门不看天气预报的啊，叫你平时包里放伞也不肯，这么小的包顶什么用啊，回头感冒发烧了就活该……”

　　她中气十足，念念有词，语速之快堪比 rapper，林鸳鸳也习惯了，垂着头不狡辩，把鞋子一脱就往屋里走，又被廖青抓住了胳膊。

　　“站着别动，走起来有水渍的呀，看不见吗？”廖青话音陡然尖利，声压都变强了。

　　林鸳鸳看了看地上，两三滴小水珠伏在红木地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就是她妈妈的命门。廖青跟大多数严格的家庭主妇一样，是这个家真正的统治者，从一个杯子到一条浴巾，甚至是家庭成员，都要在她绝对的管理之下。

　　廖青树了很多规矩，比如地上不能有水渍，比如上大号不能超过十分钟，比如家里过了十点必须关灯睡觉。

　　面对这些不近人情的家规，林鸳鸳也反抗过，但她屡屡失败，原因只有一个——廖青生过一场大病，她宝贵的子宫里长了肿瘤，做了场大手术，出院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但也因此获得了终生的特权，就是无论如何，全家人都要顺着她。

　　“你妈身体不好，让让她。”

　　爸爸总是这么说，虽然他们也经常吵架，因为廖青频发的神经质，但吵架过后又和好了，林鸳鸳不知道是谁先低的头，反正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这无疑助长了廖青的气焰。

　　丈夫已经是这个鸟样了，再花力气雕琢也没用，只有女儿，女儿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廖青无数次梦想着，林鸳鸳能事业有成，再带回来一个帅气多金的女婿，在此之前，她必须把女儿牢牢拴在家里，拴在她眼皮子底下好生看管，确保她的人生不会犯大错。

　　林鸳鸳在门口脱了袜子，又把身上的单衣脱下来，只穿了内衣和牛仔裤，肌肤裸露在空气里，冷得打颤，但她忍住了，竭力摁下胸口泛起的屈辱感。廖青把她脱下来的衣服扔到洗衣筐，才把一条干毛巾裹到她身上，凶巴巴地催促她赶紧去洗澡。

　　林鸳鸳已经修炼出来了，她平静地应着，并不反抗，被粗暴地推进浴室，头顶的浴霸像另一个太阳，手臂上的汗毛沐浴在温热的光芒里。

　　她有点烦躁，开了水等它变暖，这间隙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陆逸没给她发消息，反倒是公司部门群一连串未读，热闹非凡，林鸳鸳点进去，发现大家都在发着“欢迎”的表情包，一个绚烂的大烟花。

　　领导先发的，后面一连串跟着，林鸳鸳没搞懂他们在欢迎什么，但反正也跟着发就是了吧？就在这个思考的空档，她看见群里有人发了一条消息。

　　一个三角形的头像，吐出一枚绿色气泡：大家好，我是顾垵，很高兴加入市场部。

　　林鸳鸳才想起来，确实听到过传闻，最近有一名新员工入职。

　　她不甚在意，只是跟着点出一样的烟花动图，机械地发送着“欢迎新伙伴”的热情文字。

　　叫顾垵的人也很客气，在群里回复了“谢谢”，但引用的是林鸳鸳这条文字，于是在众多复制粘贴的气泡海洋中，只有她这条变得突出起来。

　　林鸳鸳感到不适，她不喜欢这种被区别对待的感觉，想到对方可能也是顺手点的，便也不在意，熄了手机屏进去洗澡。

　　温热的水从莲蓬头上洒下来，均匀布满全身，暂时驱赶了肌肤上的寒意，在氤氲的热气中，林鸳鸳开始发懵。

　　听说每一年总有人是在浴室里意外死去的，看似安全的卫生间实则危机四伏，很容易不小心滑倒，头磕到洗手台的一角，又没力气呼救，就这样错过了抢救的黄金时间。

　　林鸳鸳总忍不住会臆想类似可怕的事，看到爸爸插在牙刷杯里剃须刀，上面挂着几根短须的锋利的刀片，就会想象自己被割到手的场景。

　　不断不断，在脑海里预演所有的坏结局，血腥的恐怖的，好像这样能暂时撕开平静无趣的表象，回到那个并不讨喜的自己。

　　浴室的通水口有点堵，带着泡沫的水流呈旋涡状，缓慢地奔向下水道，林鸳鸳盯着看久了，就会产生幻觉，觉得那是一双监视她的眼睛。

　　在这个家，只有睡觉和上厕所的时候，她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