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无奈，陆昀红了眼。

罗令妤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陆昀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陆昀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罗令妤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陆昀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罗令妤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陆昀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陆昀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陆昀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陆昀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陆昀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罗令妤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罗令妤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陆昀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傅医生，你认识她？”杨钊诧异地看向他。

陆昀扯了扯唇角：“她是我妻子。”

闻言，杨钊一愣，竟然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好人……顾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陆昀脚步一顿，心上的伤口像是被用力撕扯着。

“她牺牲了。”

第二十章 芦山村

陆昀轻而清晰的话好像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杨钊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牺牲……了？”

陆昀点点头，将所有悲痛藏进了眼底，任由双眼禁锢着热泪。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哭，罗令妤不会愿意看见他的眼泪。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

杨钊似是感觉到陆昀不愿再提，只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回应他。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走到了芦云小学。

小学没有大门，一块陈旧的大木板被钉在墙上，上面用毛笔写着“芦云小学”四个大字。

学校面积不大，唯一铺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操场。

两个依旧是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伫立在两边，右边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然墙壁的水泥早已经脱落，许多地方露出了黑红色的砖块，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一棵大槐树扎根在教学楼的右面，地上影子随风而动着。

左边是一层瓦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门口铺着已经劈好的干柴，一根铁丝缠绕着两根泥砖柱，上面晾着几件衣服。

而面对大门的就是学生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放着几张上下床的红砖平房。

杨钊带着陆昀走到学生宿舍最边上的几平米房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傅医生，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太好。”

陆昀看着特意被打扫过的房间，道：“别这么说，我决定来这儿和条件没有关系。”

闻言，杨钊点点头：“学校现在一共有九十六个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要翻过两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会回去。”

了解大致情况后，陆昀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这个学校除了杨钊，还有他的妻子吴雅丽，两个人是同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

杨钊负责教数学、体育和音乐，而吴雅丽负责教语文和英语，也承担了为学生们做饭的事。

吴雅丽将一个半新的热水壶放到陆昀的房依譁间，脸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说：“有了傅医生，孩子们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学生们来上学的日子。

深夜。

陆昀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台灯，手里拿着罗令妤的照片看着出神。

“蔓蔓。”

他低喃着，这个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屋外是一片蛙鸣蛐蛐声儿，陆昀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轻抚着照片中的脸。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在她曾来过的地方。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也毫不犹豫地跟来吧。

想到罗令妤那倔强的表情，陆昀更觉心涩，他仰头擦去眼角的泪，将照片放在笔记本中，轻轻合上，关了台灯。

满天繁星映着山川虚虚的轮廓，夜风擦过晃动的树木，整个芦山村都沉浸在寂静中。

陆昀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梦中挣扎地晃了几次头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狭小的房中，滴滴汗水从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这样。

陆昀一手撑着疼痛的头，平缓着呼吸。

从罗令妤走后，他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陆昀哽咽着吞咽下无尽的思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廷川。”

第二十一章 冬日艳阳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让陆昀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起头，跌进了那双温柔的目光里。

“蔓蔓……”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陆昀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陆昀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廷川。”

罗令妤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陆昀下颚颤了颤：“蔓蔓，真的是你吗？”

“是我。”罗令妤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廷川，我好想你。”

一瞬间，陆昀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罗令妤。

罗令妤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陆昀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罗令妤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罗令妤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陆昀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罗令妤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罗令妤伸手拭开陆昀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陆昀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释怀。

罗令妤的离开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好医生。

他看着罗令妤，哽咽说着：“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

罗令妤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头，指着天空。

陆昀抬起头，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云。

“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我，旁边的那颗是我爸爸。”罗令妤指着北方一个闪烁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陆昀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罗令妤继续道，“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为了曾经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轻易放弃。”

陆昀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顾母的感受。

“蔓蔓，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紧了紧握着罗令妤的手，“比起伟大的牺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边。”

罗令妤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我知道。”

她缓缓拥住他，温声道：“廷川，我爱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