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脂里的那个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沈延川看着林招月，长久地没说话，而林招月在这种似乎能听见时间秒秒逝去的漫长里，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沈延川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她来过，在门口等过，你没看见她，是因为我劝她先离开，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林招月的手还被沈延川拢在手心里，她也看着他，忽然无声勾唇，食指扣着，继续在他手心里写。

　　“你……骗……”

　　他垂着睫毛看那根手指，脸色不似作伪，从善如流，“我不会骗你。”

　　然后那根手指在他手里滑过一个“一”。

　　沈延川收回眼睛，甚至想收回对掌心肌的所有感官，但这两件事他都做不到。

　　“你想说，我是第一次骗人，所以演得不太好？”

　　林招月无声地摇了摇头，指腹继续划，“我了解她，只有最后一句，是骗人的。”

　　就是说，他劝林婉那句是假的。

　　写完这整句话，林招月才泄力一般想要收回手。

　　“林招月，她有这么了解你吗。”

　　和沈延川的话同时响起的，是被他的体温包裹起来的整只手。

　　男人的指节修长而分明，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肤色很白，而林招月的手跟他比起来真的小了很多，他这么一动作，竟然能将林招月的整个拳头都裹得差不多。

　　那瞬间，林招月竟然能从这个人身上，从他们肌肤相接处，获得可称之为关怀的安全感。

　　林招月无声地看过去，看他的眼睛。

　　宋清舒忘记了，海其实是能够容纳很多东西的，只要那样东西足够轻柔。

　　像叶，像船，像被风吹落的花瓣。

　　而林招月是一叶轻舟，只要有水就能活，可她分不清那是湖还是海，她不知道自己贸然的举动，是把自己送往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是迎人汹涌澎湃的海湾。

　　沈延川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他在这件事上无可避免地倾注了过多时间。

　　一开始，他花五分钟在祖父的墓碑前许誓。

　　再然后，他花十分钟走进那部反向的电梯。

　　直到现在，他花二十分钟，只为了感受她。

　　感受，一个很微妙的词。

　　商人最讲究的，就是成本。

　　林招月的力道那么轻，好像下一秒就会从空气中蒸发掉的不存在的泡沫，是璀璨的美丽幻想，也是虚无的至臻幻境。

　　可沈延川却能感受到，感受她的体温经过掌心十字纹，经过深刻的生命线，停在无名指最后一根关节。

　　固守原则的人一旦打破，便会一直打破。

　　所以下一秒，沈延川反握住林招月的手，在那瞬间推翻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冷静又疯狂地开始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问，林招月，她有那么了解你吗。

　　唯一能表达自己想法的途径被他截断，所以林招月只能看他的眼睛。

　　他是最优秀的商人，永远权衡利弊，有一套自己的绝对法则。

　　“听着，第一，刚刚说的所有赔偿，我推翻，第二，我在你身上投入的成本太多，多到我现在就想收回，而跟我比起来，你拥有的筹码还是少得难看，所以，努努力林招月，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向我证明自己的价值，我要知道这笔买卖做得划不划算，第三，我承认你有点意思，但是在我面前，收起你的眼神或者试探。”

　　在这些充满冲击性的言论落下的同时是他随之贴近的面颊，光影从半开着的窗帘外打进来，为皮肉镀上一层柔和的色调。

　　在这种光影斑驳眼神对视之间，沈延川的话顿了顿，像调笑，像是警告。

　　“林招月，我很难把的。”

第15章 没有人不知道的

　　一直到那股若有似无的热气从耳根消退，林招月才默默地呼出一口气。

　　好危险，被发现了。

　　安静躺在床上的女人有着最柔顺清冷的眉眼，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单纯而美丽，柔软又多情。

　　可沈延川不是任何中的十分之一选项。在林招月遇见的所有人里，他是最先看破自己乖巧面目下狐狸心肠的那一个。

　　只是有点意思吗。

　　病房里唯一的一面窗户开在林招月的左手边，此刻窗帘半开，点点轻风翕动另一半透白帘布，搅得边角翻卷若云，发出滚滚的轻响。

　　林招月下意识侧目望过去，看四四方方的碧云蓝天，阳光被云层切割成无数块光斑，一地碎金酒落在眼底。

　　隐隐地，像是在眼底燃起一团火。

　　那可不够。

　　林招月这样想着，觉得胸腔里有诡异的火在烧，装满期待的气球被冰冷的针刺破，喷薄而出的氢气成为暗火最好的燃料。

　　门锁再一次被人启开，而林招月也已经不是那个翘首以盼的小孩，就这么侧着脸望着窗外，连那人走到身边也不在意。

　　宋清舒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招月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她皱眉，“谁惹你了？”

　　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拉过床边的椅子就要坐下，椅脚在地面擦出嘎吱一声响。

　　“不会是你老公吧？”

　　林招月如遭雷击，“咳咳咳……！！！”

　　宋清舒这句话刚落，就看到林招月猛地咳嗽起来，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我错了，您老能顺顺气儿吗？我发誓再也不乱说话了！！”

　　宋清舒她一边想帮林招月顺顺胸口，又怕碰到她的伤，最后只能弯下腰将床板调高到60度，让林招月能斜躺着跟她面对面。

　　林招月硬是压下喉咙里那股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还是不相信沈延川所说的会失声，于是她试着调动声带附近的肌肉，竟然真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只是虚弱不堪。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宋清舒疑惑，“能说话？”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那为什么你老……”

　　“你老公”三个字在接收到对面强烈警告的眼神后卡回嗓子眼。

　　宋清舒非常识相，“那为什么沈延川说你失声了？”

　　林招月心好累，“因为他是小学生。”

　　宋清舒刚准备从带来的果篮里帮林招月削个苹果，听到这话瞳孔地震。

　　小，学，生。

　　算了，可能是她不懂吧，可能有的人就是表面大魔头背地小学生吧，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情趣吧。

　　一连在脑子里“吧”了三句，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越想越觉得那位大佬的脑回路用小学生解释竟然诡异地契合。

　　宋清舒沉默地掏刀，“你说得对。”

　　而林招月回过她这句话以后也不再开口，像是刚刚的阵仗消耗掉了所有的力气。

　　等到嘴边忽然被人戳过来一块苹果的时候，林招月才又看向她。

　　“啊——张嘴。”

　　林招月总算想到什么，费力地挤出三个字，“林星野……”

　　“他没事，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辆车，他倒是没伤筋动骨，就你一个主驾驶干受罪。”

　　说到这里，宋清舒有些感慨，“不过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

　　说完又想起什么，“几年不见，这小子倒是越来越难搞了。”

　　见林招月得到答案后了然于心的样子，好像不打算再提其他人了，宋清舒心里古怪，但没开口问。

　　她眼睛盯着长长的、完整的果皮，切得小心翼翼如绣花穿针。

　　林招月看着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段细细长长的苹果皮，忽然开口，“江苒……”

　　“凌晨的时候就来等着了，今早刚接到你没事的通知才松了口气。”

　　宋清舒说完抬头看，发现林招月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睫浅浅地盖着，叫人不太明白她在想什么。

　　听完这话，一颗饱满圆润的苹果又出现在她手心里。

　　宋清舒倏然开口，“你不问问其他的吗？”

　　“问什么。”

　　宋清舒叹了口气，“绕那么大个弯，你不问问顾贺知吗？”

　　一小时前。

　　半面墙那么空的位置，挖出一块用于镶嵌厚重的防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