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少风吹日晒，星夜兼程，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回复齐骨的，是个虬髯大汉，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可惜都被他满脸卷须胡子和凌乱头发给掩盖了，叫人一眼望去，只觉浑身上下都是江湖草莽气息。

　　他姓项名尘寰，自称不是什么知书识礼人家，未能取字，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就唤做项二。

　　说得一句不辛苦，项尘寰领了齐骨命令，转头自去行事。

　　齐骨又来问李清浊：“清浊，我知你是爹爹从宫里给我寻来的大内高手，这几年，伺候我，委屈你了，如今爹爹去了，你可是也要回宫里去了？”

　　“小姐这说得哪里的话，清浊不是这样的人。”李清浊的确是宫里来的公公，他说话嗓音，较旁人总是要尖细些。

　　齐骨听得他没走的意思，放下心来，便问出本意：“若是不走，那如今府里头的形势你也清楚，还请你教教我，那些个皇子公主，有哪些我能交好，又有哪些，需要我防着？这宫里的皇子公主，我齐骨平民一个，都不很识得，独独交好太子哥哥，他又不幸蒙难薨了……”

　　“小姐节哀。”李清浊看齐骨的眼神，也是颇为同情，尤其这少女，是他瞧着长大的，同情中，更多了些怜爱，只再怜爱，在宫里见惯兴衰的李清浊也不得不实话实说，“这世上的事，都是一环套一环的，先前相爷在的时候，小姐喜好谁，便可跟谁结交，如今相爷不在了，齐家没了家主，什么皇子公主，小姐都须防着！”

　　“不过那都是外头的风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姐最先要防着的，还得是这府里的有心人！”

第2章 六门晓夜任开张

　　灯影幢幢，李清浊尖锐的嗓音，以及说这话时无比认真的神情，叫齐骨无端生出恐惧来。

　　她感觉，自己似乎漏了什么。

　　除了苏澜，还漏了什么呢？

　　“妹妹！”齐南北带着岑山等人闯进齐骨阁楼时，齐骨还没睡下。

　　一身素服的齐南北不顾大丫鬟们阻拦，冲到齐骨跟前拍桌怒吼：“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往日义父仁慈，厚待他们，如今倒好，义父义母一走，他们跑得比谁都快，跑也就跑，竟敢变卖家中物什，这可是天子脚下，这可是妹妹你的家，还有没有王法，还讲不讲情理了！”

　　齐骨原先也是愤怒的，可她的悲伤，要远远大过愤怒。

　　“兄长。”齐骨语气是淡漠疏离的，对于爹爹齐云衡生前唯一所收义子齐南北，齐骨向来不甚亲近，“你若是觉得他们做的过分，大可去教训他们，何必这么深夜，跑来我这大呼小叫？”

　　“我何尝不想去教训他们！”齐南北面色仍是义愤填膺，又带着有心无力的悔恨，他再次重重给了齐骨面前实木桌一拳，眼神忿恨道，“可我不过是个义子，在府里，我说话向来没什么分量，若是……”

　　若是什么，齐南北没说完，他身后的夫子岑山，眼神一直阴鸷，看着齐骨，仿佛夜枭盯鼠。

　　齐骨虽不知齐南北具体来意，但也听出他话里有话，且来者不善。

　　“若是什么？”当下齐骨身侧，还潜伏着李清浊，她也不惧怕什么，直截了当问齐南北，“兄长今夜前来，究竟想做什么，不妨直说吧，这府里上上下下，唯有我们俩，该是最亲厚的人才是！”

　　最后一句“亲厚”，齐骨说得分外嘲讽。

　　齐南北不在意齐骨的嘲讽，他很认真给齐骨出意见：“若是我能做齐家家主，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我定要全部收拾了！”

　　原来是想要家主之位。

　　齐骨心下明白了。

　　真是好大的野心！

　　齐家虽然没了相国，可先前皇帝给到的财产赏赐丰厚无比，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若齐南北做了齐家家主，凭借齐云衡留下的齐家，想做什么事不成？

　　有夜风过，把屋中仅存灯烛吹灭，屋外惨白月光从窗棂透进来，把齐南北为首一干人等面目照得尤为可憎。

　　到此，齐骨算是听懂李清浊所谓的“有心人”是指什么了。

　　“齐家是义父一手抬起来的，妹妹又是义父唯一的孩子，若妹妹能支持我，那我才能坐上这家主之位啊！”齐南北没注意齐骨的沉默，颇为心急说出他当下尴尬处境。

　　他想着没了爹娘支撑的齐骨，不过是个任人随意拿捏的肉包子，只要他随口哄哄，便能如愿。

　　却不料齐骨当即改了脸色，柳眉倒竖，怒目圆睁，痛斥他的野心：“你还知道我才是爹爹唯一孩子呢！你齐南北这个齐是如何来的，你忘记了么？你个姓赵的孤魂野鬼，凭什么敢想要做我齐家家主！”

　　不怪齐骨无情，齐南北原先姓赵，是前朝赵氏王爷遗孤，当今陛下本想对他赶尽杀绝，是齐云衡当年拼死把他保下，还收做义子。

　　若说这相府里谁都可以做白眼狼，那独独这齐南北，齐骨是容不得他生叛变野心的。

　　“姓赵或是姓齐，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姓齐就是了。”面对齐骨的痛斥以及揭短，齐南北有些始料未及，同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但他目的还没达到，暂时不想翻脸，仍耐心劝说齐骨，“且妹妹不支持我做家主，莫非族中后辈还有更好的人选不成？三哥整日赌钱，北院二哥又一味软弱……妹妹，如今只有我，只有我是最好的选择啊！妹妹你要相信我，我做了家主，定给你安排个顶好亲事，给你厚厚嫁妆，叫你下半生喜乐无忧……”

　　“呵呵！”齐骨不是永安京中那些半步不出闺阁的娇娇女，她四岁起，便被爹爹齐云衡抱着逛过城南城北，人心一事，她早早了然，哪里会被齐南北这破绽百出的大饼给迷惑？

　　当即一声冷笑，齐骨脱口而出：“谁说只有你是最好的选择？我是爹爹唯一孩子，要出任家主，那也该是我来，你个两姓家奴，算什么东西？”

　　“你？”齐南北没料到齐骨会这样说，他怔了下，回头跟岑山交换了下神色，齐南北笑了，对齐骨道，“妹妹别说气话，我知道，妹妹是给府里人气糊涂不是？别说这永安城里，怕是整个大业，再没听过有女子做家主的！”

　　齐骨也不懂自己是先有了这个念头，顺势说出口，还是本来只朦朦胧胧有这种渴望，而后被齐南北激发。

　　总之，在说出自己可以做齐家家主后，齐骨顿时觉得念头通达，赌气也好，真心这般想也好，此刻，她浑身血气朝头脑处一齐涌来。

　　就连家破人亡带来难以抑制的悲伤，在这种渴望面前，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都被暂时忘却脑后去。

　　“没错！”齐骨猛地自桌边站起身来，也不管齐南北等人让不让，身形如剑，势如长虹，笔直朝着众人围合处去。

　　被她气势所阻，围合众人不得已撤向两端，给她让出一条既狭窄，却又无比宽阔大道来。

　　“这永安城，这世上，确实从来没有女子做家主的……”齐骨朝阁楼外走去，她莲步轻移，走得优雅至极，等月光倾泻在她头顶，本就绝色容颜，更是美得如同广寒宫中神女般，叫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念头。

　　她望着天上那轮银盘，如同在望大业万里江山。

　　“可从来没有，便就是对的么？”齐骨不知是在问明月，还是在问齐南北这些人，又或者谁也没问，她只是在问自己的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