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正要动笔时，那南庆军医却是突然道：“这位大人……”

众人回头，只见商崇商老爷子坐在原地，竟是已没了生息。宁蓝安一怔，忙上前半蹲在他面前，眼露惋惜。

“宁大人。”

左正延上前，低低唤了宁蓝安一句，宁蓝安淡淡点头：“是时候了。”

沈千聿还呆呆站在涑河前眺望南庆军营，他同万宵以及强撑这场战役许久的众将领，面上都带着热泪。直到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沈千聿方无助跪地，遥遥跪拜南庆军营方向。

那一声巨响好似只是个开始，自那后爆炸声接连不断传出，周围地动山摇烟尘漫天，黑烟仿似绵延了千里，一眼望不到边。

沈千聿只觉耳边嗡鸣，震得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万宵亦是泪中混着血色，趴地不起。

他心痛啊……

与南庆这一战，东宁折损的何止是那些军将同国库中的银钱？

东宁损得是支撑他们行走百年的肱骨和脊梁。

许久许久，漫天黑烟渐渐散去，涑河以东却弥漫着震耳哭声。

沈千聿艰难自地上站起，举起手指向南庆方向：“随本宫攻入南庆，遇降不杀，百姓不杀，妇孺不杀……”

话音落，大军越过涑河，肃清障碍后一路前行。

万宵则带领辎重营中人去到深坑之处，沉默无声寻找那些个举国之力搜集来的金银之物。

有一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自泥土中寻到一块巴掌大的金银绣仙鹤首碎布，他垂眸看了许久，方将之捏在掌心中无声落泪。

万宵亦坐在深坑中，捏着已然变了形状的半面鸿胪寺腰牌，悲痛欲绝……

第231章渊源

又是一年春。

上京也到了该贴宜春帖之时，东宫中早有人将所有物品准备妥当，可却无人有那兴致。

自从商崇以及宁蓝安等人去往涑河后，商宁二府便受尽白眼，便是宁棠在宫中，也偶能听见外头流传到她这里ʟᴇxɪ的污秽之言。

吉荣见她神色淡淡，曾提议惩治那些人，却是被宁棠制止。

那些人眼界不深方说出此话，她不忍苛责，且也正是因为那些人心怀东宁，才有这番热血。

吉荣看着宁棠，未曾说苏家三公子叫骂得最是厉害，苏夫人当街教子让府中管家打得他皮开肉绽，都未能阻止他第二日寻到宁扶面前去。

如今商、宁两府的大门日日紧闭，半点不敢打开。

其余官员家中虽也受到些挂落，却是不似商宁两家被骂得那样凄惨。

这些事，吉荣不敢跟宁棠说。只因涑河已许久未有消息传来，无论前朝后宫都忧虑不已，他无意再给众人添乱。

“承徽，宁府大奶奶求见。”

蘅芷进屋禀报，宁棠起身相迎。

明湘手中提着个捧盒，见到宁棠柔柔一笑。

“嫂嫂今日怎得来了？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长叹一声，明湘张了张口却是未能说出话来，待酝酿片刻后方道：“是有些事，不过没什么大事。”

将明湘邀请入座，姑嫂二人这才交谈起来。

“你向来聪颖，便是我不说你也该知晓外头如今对府里是个什么看法。”

宁棠点头，眼露哀伤。

她父亲最重清名，若听见百姓如此咒骂怕是要气急了。

“府中上上下下如今都闭门不出，便是怕做了什么引发百姓不满，府里已几日未外出采买，实是怕惹天怒人怨。”

“辛苦嫂嫂了。”

明湘摇摇头，一双大眼里满是无奈：“我并非想说此事，我想说得是母亲非要在这关头给宁摇定亲，如今在府中已闹了许久，父亲不在，我……”

如此说，宁棠方知晓明湘的意思。

宁夫人虽为继室但也是明湘长辈，如今父亲不在府中，她便不好处处驳宁夫人的脸面。若传出去，总要被人说道一句新妇厉害，压得婆母喘不过气。

可眼下哪里是为宁摇说亲的时候？

她父亲刚顶着天下骂名去敌国投诚，若此时再大肆操办婚事，不啻火上浇油。

“父亲临行前，说让母亲全权做主宁摇的婚事，我……”

明湘眼眶一红：“我不忍心。”

她哪里忍心让宁蓝安和宁府背负这样难堪的骂名？宁摇的婚事何时说不成，怎得就急在这几日？

可她心里烦闷，却又不好忤逆宁蓝安和宁夫人之言。

“阿兄如何说得？”

“夫君说全权交由母亲去办，让我莫要过问。”

“可我心疼父亲，父亲一辈子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如今却要被枕边人……”

她如何甘心？

又怎么会甘心？

明湘抿着唇，强忍眸中泪：“棠儿，我不怕天下人骂我，我甚至不怕天下人骂了宁扶去，只因我知晓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父亲不同，这天下人都可以不懂父亲，我们为人儿女的也可以不理解他，可她不同啊。”

“夫妻一体，她所言所行同父亲别无二致，她怎么能，又怎么敢呢？”

她这举动，同将宁蓝安架在火上烤又有什么区别？

明湘擦着眼泪，气愤过后心中郁气散了不少。

“我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便想着进宫问问你同姑母，可昌平公公说姑母这几日忧虑涑河，晚间睡得不安稳，这会儿正午歇，我便来寻你支个招。”

“随她去吧。”

宁棠淡淡一笑：“她不懂父亲，但父亲却是了解她的，她能做什么会做什么父亲怕是已想到了百步远。”

“既然父亲临行前有言在先，嫂嫂便尽管去做。”

“涑河一行父亲对兄长必有交代，父兄二人皆说随她所愿，嫂嫂便遂了她的愿就成。”

明湘道:“若是父亲回来，被万人唾骂……”

“百步之后，父亲定有后招，嫂嫂不必忧心。”

经宁棠一番开解，明湘终是放宽了心。她拉着宁棠的手，呢喃道：“我心中害怕。”

自父亲去到涑河，宁扶的反应便十分不寻常，他常常站在父亲书房外许久许久，那副模样就好似在缅怀昔日景象一般。

她心中知晓定是父亲临行前交代过什么，可每每看着宁扶那模样，她便不知该如何劝慰。

明湘担心又怕，可她知道自己不该问也不能问。

宁棠拍了拍明湘的手，柔声道：“不必害怕，涑河有商老大人同父亲在，府中有阿兄在，我们什么都不必怕。”

“我知晓了。”

拍了拍明湘，宁棠笑道：“母亲为摇儿选中了哪一户人家，让她这般焦急？”

“棠儿可知晓李国公之后的齐家？”

宁棠眨了眨眸子：“娶了忠靖郡王府庶出小姐的齐家？”

“正是。”

“母亲为宁摇选了齐府嫡五孙齐肃伦。”

“既然棠儿知晓，也该知道他家是个什么光景。”

宁棠眉头微皱：“齐府虽是贵族出身，但多代未出佳子弟，如今已只剩个空壳架子在，早便不成了。”

“且……”

宁棠微微一顿：“我同齐府嫡长孙媳还有些渊源。”

“往日闺中时候，我二人曾见过几次，早先在城阳侯府，我曾为府中二爷相看过亲事，这齐府送了帖子来，被我推拒了。”

明湘瞪大了眼：“这……该不会那齐府将此事铭记在心，生了什么歪意？”

宁棠摇头：“应当不会，这两府相看不成的人家太多了，若因着这点子小事，便记恨到要娶其姐妹回府，实在匪夷所思了些。”

“棠儿说得有理。”

明湘道：“城阳侯府庶出都不会考虑的人家，母亲却是上赶着要做亲，也不知她究竟为了什么。且眼下这时节齐府能有所回应，可见不是个行事稳妥的。”

“我倒是知晓为何。”

宁夫人此人宁棠对她还算了解，若说害人之心她是没有的，只是从不知何为深谋远虑。

她向来只瞧着脚尖前一两寸的地方，选了齐府，怕是因为只听了个李国公之后，且又是嫡出可让宁摇不至于被宁拈压一头，便应承了下来。

“她一向偏爱宁摇，应是不想宁摇日后在宁拈面前无端矮一截，又或许是因宁摇闹得她没了办法，这方草草下了决定。”

“她不会不知齐府境况，可仍一意孤行，可见是一心只想要个门第高的。”

而眼下宁府名声不好，她这婚事又催得急切，也只能选上这一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了。

姑嫂二人齐齐叹息，一时不知该为谁感叹一句可惜。

“既如此，那我便不再拦着母亲了，摇儿的婚事便随她做主吧。”

宁棠无奈点头。

无论是宁夫人还是宁摇，都是那等悬崖上越拉越跳之人，你若松手说不得她反倒生了胆怯心。

可一旦她们开始大加阻拦，那必要闹出些蠢事来的。

宁棠叹息:“都随她吧，生死有命，说不清的。”

第232章报丧

明湘点头，心知宁棠所言并无错处，她拦不住的。

“听棠儿这般说，我心里总能舒缓些，那今儿回去，我便告诉母亲同齐家的婚事我不拦着了。”

宁棠淡淡一笑，送了明湘出来仪阁。

虽明湘觉得同齐家的婚事很不妥，可此时也做不得什么，只能让人通知门房任由宁夫人同齐家定下婚约，两府交换庚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