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登基前夕，薛青带着一盆花，一壶酒，孤身来到天牢。

　　牢狱中，王宪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凄凉落魄，反而盘腿坐在角落，侍弄墙角长出来的苔藓。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薛青缓步走入，慢悠悠念出这句诗。

　　王宪抚摸苔藓的手停了，在心里咂摸着这句诗，道：“清新可爱，好诗。”

　　薛青道：“不是我作的，是从书上看来的。”

　　王宪收回手，看到薛青手中珍贵的花盆，只一眼，便认了出来，道：“素冠荷鼎，一朵千金。”

　　薛青道：“王丞相好眼力，果真是爱花之人。”

　　王宪道：“之前在宫门口还叫我王贼，现在倒唤我王丞相了。”

　　薛青道：“今时不同往日嘛。”

　　偏要在这种地位落差中，用上曾经的尊称，才最羞辱人。

　　不过王宪面色无异，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了。

　　王宪道：“你比我想象中还沉得住气，直至今日，才来见我。”

　　薛青道：“王丞相也比我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落到如此地步，还有心思照看墙角的苔藓。”

　　王宪轻笑一声：“曾经赏遍天下名花，临到头了，才惊觉轻贱的苔藓，竟如此可爱。”

　　薛青把手中的素冠荷鼎放在地上，道：“曾经的王丞相高高在上，自然看不见下面的人。”

　　王宪哈哈大笑起来：“尊卑有别，从来如此。”

　　薛青也学他，盘腿坐在地上，隔着铁栅栏，给他倒酒。

　　谁也没想到两个不死不休的宿敌，再相见竟然这般平和。

　　天牢的伙食的确不好，王宪也不跟薛青客气，端起酒杯，敬了一下薛青。

　　薛青也把酒杯端了起来，就要隔着栏杆跟他碰一个。

　　王宪道：“你不是还有伤在身吗？绍无极的武功可不弱，还喝酒？”

　　薛青自顾自跟他碰了一个，把酒喝了，道：“我不喝，王丞相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王宪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道：“你还有话要问我，怎么可能在酒里下毒。”

　　薛青过来的确不是跟王丞相以酒会友的，道：“您既然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不如早些坦白，也少吃些苦头。”

　　王宪道：“若你觉得，我吃些苦头就能坦白，我现在也不能全头全尾坐在这儿跟你喝酒了。”

　　薛青幽幽叹口气，不得不承认，王丞相真是打太极的高手。

　　她不是没有找过九皇子的下落，可各方势力都出动了，几乎把京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至于京都之外，王丞相当时就是慌忙逃窜出京，根本没时间带九皇子走，就算是带走了，世家军中定然会有人注意到九皇子，可是审问过许多人，都说没有。

　　薛青又喝了一杯酒，道：“王丞相，您别忘了，您的儿子还流落在外，而且他身边的王启...”

　　王宪又笑了起来：“他身边的王启早已向你倒戈了，是也不是？”

　　薛青哑然失笑：“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宪道：“王沛给你令牌之后，我本想把王启打死了事，但是又摸不准你的道行，且留他一命。”

　　薛青道：“那你还放任他给我传消息？”

　　王宪道：“那些消息都无关紧要，就算王启不传给你，你也能从其他地方得知。”

　　薛青又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起来。

　　薛青原本以为王启已经遇害，听王丞相的意思，似乎是王启护着王沛，一直藏着行踪，乃至现在。

　　难怪薛青多次询问，他们都不露踪迹。

　　王宪道：“这点还是我向你学的。”

　　薛青奇怪地看向他。

　　王宪道：“在狱中，丁孝吉那些泥腿子出身，竟能抗住重刑，抗住亲人被威胁，也不签字画押。看来小人物在棋局上，的确能起到大作用。”

　　薛青心头有些堵，道：“王沛和王启能躲一时，却不能躲一世。”

　　王宪道：“的确不能，可就算你找到他们又能怎样？他们也不知道九皇子的下落。而唯一知道真相的我，随时可以一头碰死在这间牢狱。九皇子一日找不到，新皇的龙椅就一日坐不稳。薛青，你拿我没法子的。”

　　薛青被他气笑了，喝了一口酒，问道：“说罢，您想要什么？”

　　王宪却牛头不对马嘴道：“流放边关的周家，现在如何了？”

　　薛青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周家？”

　　王宪道：“周宝林那个周家。”

第764章你是个道义君子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王丞相忽然提起，薛青才惊觉四年时光就这么匆匆过去。

　　薛青道：“她五服内的家人被流放闽地，您问这些做什么？”

　　王宪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当初皇贵妃与徐皇后斗权争宠，周宝林被推出去顶罪，关键时候，她指认徐皇后宫中藏有同心膏，才让局势急转直下，徐皇后惨遭禁足。”

　　薛青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可这跟咱们今天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王宪继续道：“剌帝为了颜面，当场杀了周宝林，又将周宝林五服族人流放闽地。”

　　薛青道：“没错。”

　　王宪道：“薛青，周宝林五服内的族人，现在如何了？”

　　薛青低低一笑：“您还真是把我查了个底儿朝天。”

　　王宪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薛青总算猜到王丞相留着九皇子的底牌，究竟想做什么了。

　　薛青道：“没错，周宝林最后倒戈，让徐皇后吃了大亏，我允诺她护着她的族人。现在周家人就在闽地，不过不是流放，而是隐姓埋名，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王宪道：“你是个道义君子。”

　　薛青低垂眼帘：“所以您是想以九皇子的下落，来换王沛不被您牵连？”

　　王宪道：“一个微不足道的罪臣之后，换新帝皇位稳固，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薛青小口喝着酒，细细咂摸着里面的味道。

　　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只要是买卖，就得讨价还价。

　　薛青道：“您落到这种地步，还愿意相信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您犯的可是株连九族的谋逆之罪，天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可出不得差池。”

　　王宪老神在在，根本不在意薛青的话。

　　毕竟九皇子的下落，绝不是一个王沛能比的。

　　薛青见他这样，只得道：“也罢，我会保下他的命，并把他送得远远的。”

　　王宪摇摇头，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