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她晃了下两人交握的手，轻轻开口。

贺煜被惊动，垂眼看了过来：“什么？你想去哪里？”

陆羲刚想将钟白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可却一眼看见了他眼底那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贺煜这些天似乎真的很累。

“……我有些累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钟白瞪大了眼睛：“我们才刚下船，陆姑娘你这累得也太快了。”

两人都没理会他的抱怨，贺煜说了一声好，目光扫过周遭，就近选了一家茶楼，他本是想在大堂里坐一坐的，陆羲却拦住了他。

“我要最好最清净的雅间。”

小二立刻贺勤起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几位客官请，不是小人和您吹，咱们这茶楼可是有扬州最好的茶。”

陆羲并不关心这个，瞧见这雅间里隔着一张罗汉床便点了点头，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让贺煜歇一歇。

“要一壶太平猴魁，茶点你看着上吧，快一些，送上来就不要再来打扰。”

陆羲说着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子上。

小二连忙接过，弯腰退了下去。

钟白轻轻顶了一下贺煜，小声嘀咕：“陆姑娘心里只有您啊，问都不问一句我吃什么。”

他本以为这样的调侃会让贺煜高兴一些——他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可也看出来了贺煜这几天心情并不好——然而对方不但没有如他所愿高兴起来，甚至原本还算平和的目光都暗了一下。

贺煜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甚至都分不清楚陆羲记得这些是因为想记得，还是被他拿宫规逼着，不得不记住的。

“你安静一会儿吧。”

钟白一噎，很不服气，他这次真的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被嫌弃了？

“皇上，您怎么……”

“是我思虑不周，钟统领喜欢什么，我再去点吧。”

“别别别，哪敢劳动姑娘你，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吃啥都行……外头可真热闹。”

他说着走到窗边，垂眼往底下看，这里比刚才在街上时看得更真切，那热闹来处也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院门开在临街，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门口张灯结彩的，的确有宾客盈门，却不是办喜事的样子。

“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有人理会他的疑问，陆羲抬手给贺煜揉捏太阳穴：“皇上去榻上躺一躺吧，等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

贺煜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个雅间，本该是感动的，心口却莫名的疼了一下，他没再言语，也不愿意浪费陆羲的好意，便抬脚走了过去。

刚坐下小二就送了茶点进来，钟白顺嘴问了一句，店小二却来了精神：“那是宋大善人家，这可是个好人呐，自己吃穿用度都舍不得，却救济了不少灾民，今天是他儿子弱冠礼，所以受过他恩惠的人都去观礼了，听说知府大人都会来……”

他压低声音道：“客人应该是知道皇上来扬州了吧，听说他一路上奖赏了不少对百姓有恩的大人物呢，说不定这宋大善人的事也能传到皇上耳朵里，这要是被赏赐些什么东西，那可是光宗耀祖了。”

钟白忍不住看了眼贺煜：“您要来看看吗？”

贺煜此行的确是有施恩的目的在，沿路不管是减免赋税还是赏赐当地名流都是为此，眼下既然遇见了自然不好视而不见。

他起身就要过去，陆羲心里一跳，下意识按住了他。

贺煜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陆羲没能开口，刚才听见店小二说宋家儿子弱冠的时候她心里就有股不详的预感，可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这世上人的数百万，有几个相似年纪的办弱冠礼太正常了。

可，万一呢？

“陆羲？”

贺煜奇怪的看了过来，陆羲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拦，只好往窗外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并没有眼熟的面孔，她这才松了手。

“没什么，外头有风，当心着凉。”

贺煜笑了一声，远远地在窗边看了一眼：“的确热闹，回头让知府带上船来看看吧。”

钟白应了一声，陆羲连忙上前要关窗：“知府来了，别被认出来。”

贺煜听话的转身要回榻上，陆羲松了口气，可就在窗户要关上的瞬间一道女声透过缝隙传了进来：“妾身恭迎知府大人。”

贺煜的脚步骤然停住。

第248章似是故人归

陆羲心跳如擂鼓，“砰”的一声合上了窗户，她紧紧盯着贺煜的背影，生怕刚才那一句话让他联想到什么旁的。

然而对方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有哪一天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呢？

那声音那面孔，恐怕早就深植在脑海里了。

贺煜果然转过了身：“开窗。”

陆羲指尖发颤，强作镇定：“怎么了？外头的风有点大……”

贺煜上前一步，他看着倒还算平静，只是眼底的波澜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我听见一道声音很耳熟，说不定是什么故人，我再看一眼。”

“龙船上不都是故人吗？没什么好……”

“陆羲，”贺煜轻轻打断了她，“开窗。”

陆羲身体僵住，很想再说点什么拦住他，可话说到这份上，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了。

她沉默很久还是抬手推开了窗户，楼下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那个被陆羲费尽心思躲闪的人也终于出现在了贺煜面前。

他怔怔靠近窗户，垂眼看向大街，明明那么多人，他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妇人，那张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可仍旧是熟悉的样子，声音也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这个人太像他的母亲了。

像的他一瞬间都以为自己癔症了。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像另一个人呢？

那眉眼，那语气……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他无数次梦境里的人如出一辙，曾经她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喊他阿煜，给他添衣加被，送他去学堂……然后死在了他面前。

贺煜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钟白，钟白！”

他极力克制，声音却还是撕裂到破了音，听得钟白一颤，慌忙走了过来：“臣在，皇上怎么了？”

贺煜抬手指向地上的人，救命稻草似的看着钟白：“你看那是谁？是不是我认错人了？是不是我看错了？！”

钟白连忙顺着贺煜的手看了过去，随即就愣住了：“这，这人怎么那么像夫人，这长得也太像了吧？是不是萧家的哪位姑奶奶？”

贺煜陡然僵住，愣愣看了很久才回神，眼底漫上来潮水般的自嘲，他在想什么？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就算真的有那种可能，他娘也不可能十多年不露面不去看他，任由他一个人呆在萧家那种地方……

他认错人了。

他后退一步，抬手遮了下眉眼。

再像也只是相似而已，最大的可能就是钟白说的，是萧家的另一位女儿。

可他还是想去看看，就算走近了那份相似会打折扣，可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他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陆羲看着他摇头：“别去了，只是相似而已。”

贺煜苦笑了一声：“我知道只是相似，可是……我太久没见她了，你和钟白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陆羲紧紧抓着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贺煜心口一暖，陆羲心里还是有他的，还是在乎他的感受的，对吧？

“好，一起去。”

他反握住陆羲的手出了茶楼，店小二没敢拦，刚才几人的话已经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此时还回不过神来。

几人出茶楼的时候那妇人已经引着知府回了宅子，门口只剩了几个宋家亲眷在迎客，大约是知道主人家广结善缘，看见贺煜他们进门并没有人阻拦。

他们选了一处不起眼的桌子坐下，贺煜的目光透过层层人群看向那妇人，对方正引着儿子和知府夫人说话，母子间十分亲近，一看就是母慈子孝。

钟白嘀咕了一句：“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可吓死我了，还好她儿子这么大了，一看就不可能是。”

陆羲垂下了眼睛，钟白不知道的是，这宋家的儿子根本不是这妇人亲生的。

贺煜始终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对方，眼底有波澜一层一层荡起来，他以为离得近了，那份相似就会变淡，就会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可怎么都离得这么近了，他还是觉得很像呢？

尤其是那宋家公子每喊一声母亲，妇人的每一次回应，都在激起他幼时的回忆。

他忽然有些坐不下去了。

他将一袋子金叶子搁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陆羲如释重负，连忙应了一声好，可就在他们要出去的时候，宋大善人看见了他们：“几位光临寒舍，怎么匆匆就走？可是招待不周？对不住了，家里没有下人，只能请贵客多包涵。”

贺煜头也不回：“不必放在心上，有私事而已，告辞。”

他抬脚就走，一道温软的女声却又响起来：“公子好歹喝杯水酒，也算我宋家没有怠慢客人。”

贺煜的身体烫着了似的微微一颤，僵了很久才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