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是她自制的，叫我试试香气。”黄月香无端紧张起来，她害怕陈大郎突然发狂毁了香。

谁知陈大郎居然坐下来和她一道品起了香。近来东京城中熏香成风，到了寺里，同僚们经常讨论今天入手了什么香，各种香熏起来味道如何。陈大郎颇觉插不上话题，为此懊恼。黄月香此时的熏香之举叫他平息了这股懊恼。

连着几日，陈大郎都是高兴的，同黄月香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不少，有一日回家竟追问起香还剩多少。黄月香告诉她老板娘送了七枚，眼下还剩三枚。

“怎么只剩三枚了？”陈大郎懊恼地咕哝，突然问黄月香，“有没有办法管那老板娘再讨些？”

黄月香一股无名火直窜到胸口：“自打成亲后，我只在铺中买了些香粉香膏，这点小钱连一把沉香屑也买不来，人家送是情谊，我怎可厚着脸皮去讨？”

丈夫脸色沉下去，黄月香以为她免不了一场打了，陈大郎突然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明儿我叫娘给你拿些钱，你去铺中买香，这样但凡她以后制出什么新花样的香，还怕不赠你试用吗？”

黄月香惊讶不已，陈大郎这只貔貅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她有所不知的是，陈大郎近日熏了结魄，带着一身香气去寺里，同僚们都问他熏的什么香，陈大郎刚开始不以为意，随口说了句十味香铺老板娘自制的香，什么名目不得而知，得回家问娘子。不料同僚听说他熏的乃是云寐自制的香，一时歆羡起来，说云老板自制的香有价无市，素来只赠有缘人。

陈大郎享受着他们的恭维，愈发自鸣得意。故而突然大方，舍得坏钞买香。

然而过了没几天，陈大郎的脾气又坏了。他对香原一无所知，没熏过几炉正经香，家中甚至连个正经香炉也没有，与同僚交谈时频频露怯，久而久之，同僚就不屑带他了。今日得知王寺丞在家中举办香会，其他同僚都请了，唯独没请他，窝一肚子火，回来便拿黄月香撒气。

黄月香梗着脖子叫：“你打啊，打死我算了！”

“贱妇，我非叫你如愿！”

陈大郎左右开弓，拳头雨点似的落在黄月香头脸上。黄月香嘴里全是腥甜的血沫子，牙齿也松动了，一只眼睛被打得乌青，睁也睁不开。

陈大郎犹不解气，朝她胸口猛踹，肋骨断折的声音是那样清脆，他却听不见，不停地踹、狠狠地跺。黄月香口中直往外流血，陈大郎扯着衣襟把她整个人提溜起来，发狂摇撼：“你装什么死，给我站稳了！”

一巴掌掴在黄月香脸上。

看黄月香倒下，再次将她拽起：“你还装是吧，还给我装！”没等他巴掌落下，大口大口的血从黄月香嘴里涌出来，淹没了他的手。

陈大郎呆住。血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呆住而停止，相反越吐越多，渐成喷涌之势。再一看，黄月香眼睛也翻白了，四肢无力地下垂，像朵饱经蹂躏濒临凋谢的蔷薇。陈大郎吓着了，手不由自主松开。

黄月香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一只眼睛充血红肿，看不见瞳仁，另一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陈大郎。

陈大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害怕的情绪，他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鼻息。

一丝鼻息也无。

陈大郎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撑着地面的手掌黏腻沉重，抬起来一看全是血。环顾周遭，原来他坐在她的血泊里。

第一味香：结魄（五）

7.

“娘！娘！”陈大郎惊恐万状地后退。紧接着夺门而出，连滚带爬跑到张氏房前，疯狂拍击门窗。

张氏原歇下了，被他闹起来，托着烛台出来查看，“怎么，她又作妖了？”

“娘，你快去看看吧，她……她好像死了……”陈大郎额上冷汗涔涔，背部叫汗水洇透，湿痕宛然。

张氏迷迷瞪瞪，被这句话激的浑身一激灵，再一看儿子，手上脸上全是鲜血，衣摆上沾染的也都是血迹，淋淋漓漓拖了一路，月光下清晰可见。

张氏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往上房走。还没进屋先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冲得她差点呕出来。黄月香躺在里屋正中央，一只眼睛青紫充血看不出是睁是闭，另一只眼睛瞪的有铜铃那么大，张氏乍见之下吓一哆嗦，再一看地上的血几欲淌成小河，人估摸凉透了，哪里还有活转的余地。

“甭好像了，死的透透的了。”

“娘，我杀人了，我、我该怎么办？”陈大郎全身止不住的哆嗦，眼泪鼻涕齐下。

“别慌！”张氏喝他，“慌什么，有娘在呢！”

张氏思索对策。

“娘，你倒是快些，再耽搁一会儿天就亮了。”

“叫你别慌了还慌，离天亮还早着呢。你静悄悄的，上后院掘个大坑，越深越好。咱悄没声儿的把她埋了。”

陈大郎擦干眼泪，到后院挖坑。张氏则留下清理现场，黄月香睁着的那只眼睛直勾勾的，充满怨气，张氏总觉得它在盯着她。走过去拿手覆眼上，往下一抹，嘴里念叨着：“也是个短命的孩子，去吧去吧，到了阴曹地府，见了阎王爷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得有数。你安安生生的，佛祖保佑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做公主做小姐去。你要是不肯安生，休怪我做婆婆的心狠，请来道士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念叨完继续干活，干没一会儿，忽然感觉背后阴风阵阵，背脊又没对着门，哪来的风？张氏回头一瞧，黄月香那只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张氏悚然大惊，刚刚亲手合上，怎么又睁开了？莫非黄月香死不瞑目，要化成厉鬼报复他们家？

张氏再次过去合上黄月香眼睛，想起之前街东头冯嫂子家的小儿子横死，戾气绕屋不散，请来法云寺的和尚诵经超度，她跟旁边听一耳朵，大致记得几句经文。当即盘腿坐下，学着那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诵念经文。一遍诵完，睁开眼睛见黄月香那颗死人眼珠子又睁开了，阴魂不散地盯着她，气得她啊，恨不得拿锥子给戳烂了。

到底忌讳着，张氏没敢动锥子，退而求其次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蒙住黄月香眼睛。这回看你还怎么盯人！得意地说完，张氏回去继续手头上的活。

血大半凝固了，又厚又黏，张氏足足擦了七八遍才算完。院子里还有一条血迹，有的在泥土上，有的在青砖上。张氏先把青砖上的擦掉了，接着把沾血的泥土扫成堆，一会儿就是埋黄月香第一锹土。

一切清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