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反而让我安心，至少说明现在机构还是在运转的，也就是说，现在社会还算稳定的。

今天是入伏的第三天，三伏天按照惯例一般就是三四十天。

只要熬过这个夏天……会好的。

已经过完了一天，还没送水来。

群里大家再次在抱怨，有人说自己快不行了，有人说家里老人受不了了，在问谁的车还能开，想出去找水。

可现在连小区池子都干了，绿植都死了，哪里还有水？

下水道的井盖被人掀开了，胡乱扔在地上，起初还有人担心会不会有不法分子会趁机赚过来，后来根本没人管了。

求助和嚎哭的视频发出来，群里依旧没有人回应。

后半夜的时候，小群里的 1001 说：「水么？你们知道，水最多的是什么吗？是人啊，一个人身体的水份是 78％呢！」

消息发出来的时候，群里仍然沉默。

过了一会，邻居 901 在群里问：「什么意思？」

1001 说：「哈哈，就是字面的意思。」

群里有人跟着开玩笑。

「我是保安。楼下刚刚死了两个，不如，试试？」

「我是医生。死人不行，血都凝固了。得要活的。」

901 发了条语音：得选人，比如女人的血，味道是甜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干哑像砂纸，听起来很久没喝水了。

背景里很安静，没有婴儿精力充沛的哭声。

大家立刻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久，1001 发了一条消息：「哈哈，跟大家开个玩笑。」

但这回，没人说话了。

6

我侧耳听着 901 的动静。

真的一晚上，小孩子都没哭，睡了，还是病了？

迷迷糊糊睡去，快四点的时候，我忽然惊醒。

窗外有只猫在一声一声叫，我爬起来，偷偷打开一点窗帘，外面已经有隐隐的曙光了。

下面正有两个年轻男人拖着一个大袋子往地下室方向走。

那袋子的形状和露出来的一点衣袖……分明就是人的模样——

我浑身一紧，死死盯着下面，所有睡意全无。

袋子很沉，两个男人异常吃力，我关掉闪光，用夜间模式偷偷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我浑身一颤，脊背一下发麻，为了不暴露身份，我实际并没有在群备注真实的房号。

平日上班工作也很忙，加上最近在攻读文献，几乎就是 996+007，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这个 902 住了人。

会是谁？

我缓缓走过去，将脸凑到猫眼前，看到了昏暗的灯光下一张通红而又嘴唇发白的脸。

「我是 901 的业主，你好邻居，刚刚是不是您给我的水？」

他竭力友善地笑着，舔了舔干裂嘴唇。

7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

我没说话。

901 又敲门，咚咚。

从猫眼看过去，他站在门旁边。

对面 901 的门大开着，里面没有婴儿叫，也没有他老婆的说话声。

他使劲滚了滚喉结，声音愈发沙哑：「睡了吗？你不用怕，我就是来谢谢你的！」

咚、咚——

又是两声，仿佛敲在我心头。

他的脸在烈日下被晒伤了，下午和工作人员争执时又在地上打了滚，脸皮也掉了两片，隔近了看起来格外可怖。

他又开始敲，咚、咚！

我屏住呼吸左右一看，竟没有一个趁手的东西。

901 的声音沙哑：「邻居，你别怕，我是来谢谢你的水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唇上冒出了血珠。

就在这时，隔壁 904 的门忽然响了。

然后我听见一个年轻男人沙哑的声音：「兄弟，那水是我给你的。」

我心头一颤，隔壁这个人怕是……看到我了。

8

隔壁 904 之前住的是谁，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注意过。

平时上班太忙，我天天都是早出晚归，或许在电梯里见过。

但就算有过几面之缘，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木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是这张脸长得还算……周正？

我没动也没出声。

这时，手机突然多了一条好友添加信息。

添加好友的备注是：「我是你的邻居 904。现在外面情况不好，小心点，谁也不要信。」

我的确谁也不信。

我掐灭手机屏幕，打开小小的太阳灯，环顾房间。

现在水还剩九桶纯净水，一箱矿泉水，两桶油，还有社区几天前发的两袋米，几包螺蛳粉，还有些干掉的水果，一串香蕉已经全是黑点，我用袋子装好，和其他解冻坏了的冻货一样扔在角落。

我走到窗户前，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昨晚补好的窗户边缘的胶又有些融化。

我用白色布和太阳伞面料做成的窗户纸紧紧贴在上面。

这时，904 又发消息了。

「刚刚 901 在你门口看，小心，不要开门！我不是坏人，我叫李乐山，是你邻居。」

手机页面准时跳入城市政务提醒短信。

「……高温预计将持续三十天，请市民做好……」去年也是三十天。

三十天，就会好了吧。

我放下手机，将电磁炉一样大小的太阳能手机充电器放好，当初这个充电板是送的，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刚刚冲上，电话震动了。

我立刻拿起来，低声接了。

电话竟是公司的外籍专务董事打来的，一个仅次于董事会会长的大佬。

专务董事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给我打电话是说在我们同栋楼住了位公司外籍高层的家人，要我务必照顾一下。

照顾？

我想到外籍部长课长那些让人生厌的做派，不由皱眉。

专务董事立刻大方说公司会把我之前旷工和休假都算做全勤，而且会给我特别奖励，除了升职加薪，还会给我一笔额外的照顾费，算下来差不多三万块。

呵，对于这个抠门的公司，算是大手笔了。

听我没应下来。

那边又说这位外籍高层的家人是专门来国内养老的，身份尊贵务必。如果他满意还准备投资搞个专门养老中心，到时候接更多寿司国的老人过来，给我们多创造些高薪岗位。

我问他，不是说寿司国很好吗？干嘛来你们看不起的地方养老？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炙热高温开始前一个月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紧不慢拖时间，对面开始心慌，过了一会还是给我说了实话。

原来早在两个月前，寿司国那边就发现了不对。

每年都会开始的高温高热天气，大多都是从海边国家开始的，因为水蒸发会带来更高的湿度，而湿度越高，人排汗越难，越容易出事，从四月开始，寿司国内就开始大幅度出现中暑和热射病，尤其老年人严重。

正好公司筹谋搞个联合养老，这位高层长辈说对国内有感情就先来探路。

一来，发现还挺好。

但没想到，这次的高温这么迅猛，竟然连国内这个著名的避暑城市也中招了。

「高温年年有，但今年不一样。这个温度将是有史以来最高的！……那边的工作人员外出不幸过世，现在懂寿司话的又住在一栋楼的员工，就你一个……傅桑啊，只要你照看好他，以后工作就不用愁了。」

我问清楚名字，又要了那个房间号，说会先给那边送点水去，然后挂了电话。

9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少有人和钱过不去。

我挂了电话的同时，大群里 1001 正好有人悬赏一万块钱想买一箱水。

平时二十多块的水，现在翻了五百倍。

但还有人在加价。

一天一瓶，熬过三十天，就过去了？

然后我看到 901 也开始出价，两万。

一锤定音。

下面好几个人发问号？哄抬水价？问他是不是疯了？

先悬赏的 1001 更是破口大骂。

901 一声没吭。

这个 901 家里房子是贷款买的，工作不错，但也没到这个地步。

估计是为了孩子。

但这么久，都没听到孩子哭了。

已经三天了，没有水，人撑不到三天，社区上次的水送到了六楼就没了，本来说第二批送剩下楼层，但一直没动静，后来才知道社区负责人都得了热射病没了。

物业这回也不敢发消息让大家坚持了，只让大家保重。

为了水，听说隔壁小区已经开始开下水道或化粪池，但可惜，下面也是干的。

唯一安慰的是那条高温三十天的短信成了大多数人的希望。

现在能花钱买到水，那就是买命啊。

901 最后说了一句：我儿子渴得哭不出来了。

这下没人说话了。

卖水的人说他手里是昨天社区发的水，因为他们家老人有意识，存的水多，家里还有个鱼缸，这次社区发的冰露有自来水味道，就出了。

这话一出，群里顿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 901 才问是在几楼？怎么联系？然后卖水的人说会私聊他。

外面的阳光亮得发冷，外面小区的树都开始枯了，下面一个活人都没有。

如果连城市里面都这样更不要想象小县城或者乡镇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在这个时候仍然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对大家的冲击太大了。

我继续查资料，手机的信号还是 3G，共享热点以后上网速度很慢，缓存网页打开格外慢。

窗户缝隙透出一道光，正好照在我手背，不一会，手背就开始发红。浸出的汗珠还没落到地上，就被炙烤消失。

我感觉头又开始习惯性痛了。

大概是在高温中，人仿佛变得格外躁动。

网上网页下面弹出的警告中，是一片一片的血红高温预警，每一个城市都在窒息喘气。

突然电脑主机还是出现一道道五彩的横线，短暂的停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