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蹭着床，往他身边挤了挤，然后歪着脑袋问：

“吃醋了？”

“你还喝酒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吃醋？”

花阴嘁了声，把他撞到一边，而后自己下了床，站在床边背过身去穿衣服。

等她穿完了，回头去看，见他也已经收拾完毕。

两人吃过早饭，便上街去了。

走到昨晚那条偏僻的巷子里，花阴抬头瞄了一眼，那家“醉仙居”正在左手边不远处。

而它的对侧，则是一家同样破烂的小茶馆。

“我渴了，咱们去茶馆里歇歇再走吧。”

西风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前面走。

茶馆的柜台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花阴朝里望了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们的右侧，是一面褐色的土墙，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痕迹，黑的，红的，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

西风的目光在那扇墙面和身前的久经侵蚀的木桌间，来回逡巡着，眉毛一扭一扭。

花阴也像累了似的，头低垂着，两只胳膊随意搁在桌上。

过会儿，那小厮朝他们走过来，朝花阴问道：

“客官，想喝点什么？”

那小厮穿着蓝色的短衫，下身是灰黄色的长裤，面容清俊，与这破落的店面格格不入。

花阴抬头，看了他一眼，“两碗茶。”

“好嘞。”小厮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去准备了。

西风的目光追随着他，一直追到制茶间里。他与他之间，只隔着一张脏兮兮的门帘。

此刻，随着那小厮进去，带起一阵风，那门帘缓缓飘动着，而后又平静地垂下来。

“在看什么？”花阴问。

西风又扭了扭腰，往四周巡视一圈，“这店里怎么都没有人？”

“你不是人么？”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花阴的手心，沁出一丝薄汗。

这时候，那小厮已经把茶沏好，端上来了，各自放在他们面前。

茶碗是寻常的瓷碗，沿着碗身绘着一条灰褐色的条纹。似乎是用了太多次的缘故，表面的那层釉质已经不再那么光亮。

碗中的茶水却异常清亮，映出两人的面孔。碗底的几片尖细茶叶，随着茶水晃动，轻轻浮动着。

细细观察，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

花阴一手端起茶碗，朝着碗口轻吹了口气，而后张口要饮。

“等等。”

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将碗拿开一些，从臂弯缝隙里看他。

“怎么了？”

这时候，从门外又进来几个客人，交谈着坐在一旁，点了几碗茶水。

那小厮同样恭谨地问了吻，而后去制茶。

待她扭过头来，手上的那碗茶已被他夺去，先喝了一口。

“毒死了没？”花阴笑了笑，问他。

“在外总是小心些为好。”

西风看了眼旁边，那些人也已经喝上了热茶。他把茶碗放在桌上，伸手又推给花阴。

“你也喝吧。”花阴看着他，说道。

他点了点头。

花阴再次端起茶碗，抬到胸前的时候，朝他挑了挑眉。

西风端起他面前的那碗茶，放在唇边。

花阴喝的时候，碗沿压得低，能够看到他端起茶碗扣住了整张脸，伴随着茶水下肚“咕咚咕咚”的声音。

这声音，大抵能够盖过她的心跳声。

再然后，茶差不多饮尽了，她的茶碗也盖住了脸，连同脸上所有的可掩的、难掩的，一同遮蔽了。

那碗还没落下，前面就又传来“咚”的一声。

许是嫌脏，他的两只胳膊始终放在桌下，此刻头没了清醒支撑，直直地往桌子上摔去。

还好这桌子受了些潮，木质也不算坚硬，才没磕出些什么。

花阴呆呆地看着他，良久，又伸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一遍又一遍。

像是一片春日的森林，柔软，安静。

“娘子。”

她抬眼，刚才的小厮站在她身侧，微微垂着头。

刚才那群进来的客人，此刻也全然换了一副神情，站起身来，往这边走来。

“走得越远越好。”

她有些漠然地说道。

而后，她的目光忽然尖利，尖利之间濡染了些许红色，让人一瞬间难以摸透其中意涵。

“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就是死，也拉上你们门主一起陪葬。”

她这话说得决绝，那小厮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娘子放心，门主交代过的。”

“去吧。”

她抽回了手。

手掌之下是潮湿冰凉的木桌，那阵凉意从手心开始，一直通到心里。

门口，一束白色的光照进来，显得门里更加凄凉寥落。

角落里，是谁站起了身，放开了手。

第六十章 账簿

自那日以后，花阴便搬进了叶府。

转眼之间，已是下江南来的第十日。

前几日里，叶渐鸿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倒是不像她初次来到叶府时那般热情。但因为她住的地方就在他隔壁，所以也能时常见到他的人影。

她知道，复仇大计尚未完成，师姐还在等着她她不能在这留太久。

西风走了，但账簿还是要找。

她若空着手回去，只会有两个结果。

自然而然地，明朔会认为，是西风带着账簿逃跑，那么自己这番心思就白费了。

另外，这于她自己更是不利，如果身遭不测，那便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也将付之东流。

这几天，她虽然什么头绪，可也没坐着闲着。

叶渐鸿与来客商谈生意，总是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摆上一桌酒席，边吃边聊。

有些时候，谈到差不多，他会叫身边的小厮拿来一捆竹简，再与来客敲定着什么。

那竹简大概不是账簿，但花阴一直留意着那小厮来去的方向，始终都是同一个地方。

有一次，她偷偷溜过去看，当下里就觉得十分奇怪。

那是个有些偏远的院子，院子显得有些荒凉破旧，与前面她见到的院子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和味道。

院子里东西南三面，都坐落着一间屋子，东西两面的屋子残破得不成样子，有一间屋子的门，甚至倾斜着挂在檐下，上面布满了灰色的蜘蛛网。

她没有踏进去看。

因为正对门口的那间坐北朝南的屋子外，站着两个小厮，门神似的一动不动。

怪异之处就在这里，那间屋子虽然比之东西两间好一点，但仍旧一副登不了堂室的样子。

这时，花阴又回忆起在小客栈的时候，西风画的图纸，当时隐隐约约记得一点，而这个地方，好似也在他所圈定的目标之内。

这么想来，账簿十有八九就在那间屋子里。

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目光凝重，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蓦地，手被一只大手包裹住，她吓了一跳。

扭过身去，叶渐鸿正弯腰站在她面前，她这一扭，几乎等于投进他的怀里。

与西风身上淡淡的桔梗香不同，他怀中，有一股苦槐茶的味道，不算难闻，但也绝称不上好闻。

花阴回过身，要站起来，奈何他一只手臂从她的右肩伸过去，手又紧紧握着，这么个姿势，她站不起来。

叶渐鸿又往下压低身子，附在她的耳边。

“那晚答应我的，可还记得？”

她轻轻咽了口水，心跳忽然加快。

那天在醉仙居里，她赢了最后一局，但没有喝酒。

他答应她，把西风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她随他。

“他人呢？”她撇过头，问道。

“丢到陵城了。”他的嘴唇在她耳畔摩挲着，“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

十天半个月。

如果顺利的话，她大概已经回去了。到时候，只要与明朔说，不准他再踏进和融堂，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耳朵微微濡湿，传来一阵酥麻的痒。

她缩过脑袋，斜着身子，从另一侧站起身来，背对着叶渐鸿，往前走了几步。

“再过几日吧。”她深吸一口气，再呼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