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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精选  时间: 2023-08-09 10:14:24  作者: qingyu 

错的小手从堆积如山的书海里取下一本,递到黎安跟前。

“这是?”黎安接过。

“我们从前在诗社做的诗,”商淑清轻声念着,身子一转,脚步轻盈地走到拔步床边。她柔弱无骨的身子靠着绛红色的床杆,如同藤蔓缠绕瘦弱的小树,似人而非人。“山房幽户闭,竹色映寒灯。独坐终宵永,无言对影僧。”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黎安感慨。“你新作的?”

“你写的,八九年前了吧。”商淑清淡淡说。“多好的五绝。”

黎安听了,一阵酸楚漫上心头。她叹息:“天啊,我都忘了。”

商淑清冷冷一笑,道:“你当然会忘。你们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唯独我被抛下了。”

“别这样。”

“妙音,这世上只有三种女人。”她手臂攀住杆子,嗤嗤笑出声。“未出阁的,出了阁的,当守寡的。没了。结束了。我们的一辈子……可是我,可是我已经……已经二十五岁了,未有春情,却已走到尽头。”

她越笑越厉害,一滴泪含在眼眶中,微微颤动。长发披散脑后,她歪头,握住那一把长发,缠绕在手腕,笑意大到了极限,开始变得扭曲。

“妙音,你还记得那日游春,我同你说的话吗?”

黎安垂下眼。“记得。”

那日她问她:“传言,昔年内阁首辅王老先生的爱女,十六岁时,未婚夫病故,她便以未亡人的身份一心守贞,求仙问好,起法名昙阳子,最终于重阳佳节得道而成仙……她们若能学昙阳子那般,为夫守节,潜心修道,是否也能求得一个解脱,羽化而登仙?”

商淑清手腕不断绕着长发,腰肢摇摆,如同吃醉了酒,但话音比任何醉酒之人都要清醒。她嘻嘻笑着说:“妙音,我马上要登仙了,你可要同我一起?”

“我明日便替你把药方过来。”黎安心弦紧绷,连忙宽慰她。“你吃了药就会好的。”

“药?”商淑清垂眸一笑,松开手,乌发蓦然垂落。“药只吃一次就够了。”

“什么?”

“因为吃一次,”她呢喃,朝黎安缓缓走来,“孩子就死了啊。”

话音方落,未等黎安来得及反问或移动,只一呼吸的瞬间,少女便扑到她跟前。黎安瞳孔放大,反擒住她的手腕,指甲嵌入皮肉。她却丝毫不觉痛,似哭似笑地吻了下她的眉心。

“嘘嘘嘘,”她捂住她的唇,笑着说。“你听,别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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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知道是何处在奏乐,只听幽暗中,响起一声悠长的萧管声,继而铮铮琵琶里,再度传来了轻盈的歌谣。

肉太阳,血太阳,

姐姐今日嫁情郎。

月亮悄悄爬上来,

灌下一碗迷魂汤

一只猫儿上院墙,

叼住银簪往东逃。

咚咚哐哐是锣响,

当当锵锵钉子忙。

为何不见情郎面?

红池映着明月光

…………

……

第三十四章朱砂

黎安悚然,拼命挣开少女攀附而上的手指,朝门关奔去。

只听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啊!啊!啊——”。少女摇晃几下,猛然摔倒在地。她呓语般持续低吼着,扯过满地的墨字,将它们撕得粉碎。

“小姐!”一旁的丫鬟见状,手臂张开,一把抱住商淑清的腰,想将她拽起。

商淑清受了惊,挣出她的怀抱,转身逃回到重重锦绣帘幕之中。她一头扎进去,如同扎进一口深井。

踉踉跄跄地逃出房间,黎安一路跑到庭院,方才停下。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回望闺阁,见门上的黄符被乱风鼓起,裁下一截,追到她面前。黎安连忙后退几步,盯着符纸晃悠悠飘落,停在足尖。

姜黄的符纸上,是一抹惨败而扭曲的朱红。

正在这时,又一位女婢找来,同黎安道:“范夫人,孔巡按孔老爷来了,夫人让我来叫您。”

黎安点点头,转头再望一眼关着少女的闺阁。那儿已经没了半点声音,浸泡在死寂里,太阳一点点降下来。

淑清,黎安默念。

她短促地叹了口气,随女婢回到二堂。商夫人仍坐原处,一动不动,看到黎安回来,她眼睛亮了一亮,想站起来,握住她的手,从她嘴里听到些好消息。

黎安觉察出对方期盼的目光,连忙垂眸,躲开她投来的眼神,继而摇了摇头。商夫人僵在原处,迟缓地坐回靠椅。一旁的女婢默不作声地端来一张板凳,黎安坐下,听眼前的妇人掩面啜泣许久。

哭了一阵,妇人哽咽道:“范夫人,还请您看在与淑清曾结伴游玩的份上,去向孔老爷说说情,放了那道姑吧。不管她犯了什么罪,我都愿拿我的命顶上,换淑清回魂。”

黎安听着,忽而想到商淑清那句“药吃一次,孩子死了”,胃如火烧。她不敢多问,亦不敢多给承诺,转而问她:“听说孔老爷来了?”

“嗯,在前厅与官人议事呢。”

“择日不如撞日。您可否派个丫鬟过去,等他们议完事后留一留孔公,我也好借机去问问他,能否把道姑手上的药方拿回来。”

“麻烦了,”商夫人说着,招来一名女婢,派她往前厅去。

前厅内,孔怀英正与商老爷议事。

当日他派衙役缉拿香铺掌柜,带人回了衙门,用不着动刑,对方便一五一十地招供。原来,香铺掌柜的妻是做媒婆的,又会做牙婆、药婆、产婆、“马泊六”。一些求子不得的妇人会暗中找到她,叫她帮忙牵个线。

这档子事儿干得多了,一来二去,两方便默认以买香为号。庆福寺的和尚若是动凡心了,便下山,借着给佛祖添香,往人家家里添人丁。而上一次与那净业和尚他幽会的人,便是商家这位千金请来的道姑。

于是又捉那婆子过来。

“老爷,冤枉啊,老爷。这路上捡一个娃娃儿回家养,是续香火,打我手里买一个男娃娃是续香火,那从人家那里借一个佛种,怎就不是续香火?——什么?杀、杀人……冤枉!冤枉!庆福寺的和尚们可都是我的贵客,哪有开门做生意的商人杀客人?还望青天大老爷明察!”

孔怀英头疼,命班房的卒役将这对夫妻统统关起来,听后发落。退堂,眼看逼近日落,孔怀英怕那道姑收到风声连夜逃亡,便又派了几名捕快前去捉拿。魏子安正帮书手一起核查香铺的账目,想从中找到下毒的痕迹。

孔怀英刚过去,打算询问进度。

还未开口,魏子安便起身将账本递到他眼前。“孔公,有发现。”

孔怀英接过,只见上头写着:朱砂十四两。

“这么多朱砂?”他饶有兴致地挑眉。“谁买的?”

“去问了,还是那个道姑。”魏子安答。“而且不止买了一次。”

“一口气买这么多朱砂,还不止买了一次,难道是为炼丹?”孔怀英递回账本。

“不清楚,还是得把人捉回来再说。”魏子安顿了一顿,又道。“我猜可能是为了提炼水银,那玩意儿长期嗅闻或服用后,会令人逐渐失去神志,日益癫狂。”

“按你的意思,那净业和尚服下水银,然后被道姑以铁钉穿透了耳孔或鼻孔?”

魏子安摇头:“先前盘问庆福寺的僧众,都说感觉不到死者有什么举止异常的地方……我想她这些水银应当是用到了别的地方。”

孔怀英叹息一声,又笑着拍拍魏子安的肩,自嘲道:“两具尸体等着我们查,两具尸体等着我们葬,天降大任于斯人,可喜可贺。”

胥吏在大门里鱼贯而入、鱼贯而出了一通后,捉回一妇人。孔怀英升堂,跟差的腰上佩一把宝剑,跟在他身边伺候,而魏子安则站在堂后听。

“带人犯孙氏。”孔怀英淡淡吩咐一声。

跟差的紧跟着将话喊出去:“带人犯孙氏——”

捉来的急,妇人仅手腕带了镣铐,一步步走来,叮铃哐啷响。幽暗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号,衙役们手执仪杖,呜呜低吼着。那妇人被一名捕役拽到堂下,用力一推,顺势跪下了。

妇人磕头:“贫道孙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跟差跟着道:“人犯孙氏,你涉嫌谋杀庆福寺的净业和尚。如今大老爷传你,问你话,你一五一十地答,倘若有半句造假,拶刑伺候。”

妇人再度磕头,轻声道:“大老爷实问,贫道实答。”

孔怀英靠着太师椅,并不着急开口,一双眼睛停在桌案的账目与书手整理出的提要上,随指尖翻动,哗啦呼啦,书页摩挲的细响擦过人的心头,好比指甲缝里长出的倒刺。

许久的沉默后,孔怀英缓缓道:“你是苏州人?”

“是,贫道乃昆山县人,受本地商姓人家所托,特来此地为商家小姐驱邪。”

“驱什么邪?”

“商小姐自幼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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