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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会许姑娘走的。”
槿娘云淡风轻的话却叫吴素鸢心里一沉,“为什么?”
“公子所做都是为了留下姑娘,奴能看得明白,姑娘却看不明白。”
吴素鸢心里五味杂陈,她怔怔道,“我与公子有君子协定。”
槿娘哑然一笑,“姑娘不信便与槿娘赌一把。”
“赌什么?”
“奴赌公子不会放姑娘走,若赌输了,奴随姑娘处置。”
吴素鸢恍然一怔,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仔细回想陶翊风近来的言行,他举止的确亲昵暧昧,甚至数次与她提过“以后”。
以后,以后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待她回过神来要再去问槿娘,槿娘却早就走了。
次日陶翊风又是天色微明便进了宫,披星戴月地才回,一回来便进了藏书阁,想必是在忙宫里的事。
吴素鸢既不必守夜,侍奉完便打算回听雪台了。
陶翊风却叫住了她,“就在一旁坐着,若是累了,便去榻上睡。”
吴素鸢不肯去他榻上,便依言在案旁跪坐下来。
他惯是很好伺候,并不怎么使唤她,但她既在一旁,闲坐着也没什么事,便自觉地研墨斟茶。
吴素鸢侍人多年,自有八分的眼力。
那人果真十分受用,偶然掀眸能瞧见他眼里若有若无的柔光。
静夜沉沉,浮光溶溶。
那人端坐案前疾笔写着什么,虽并不防她,但吴素鸢有心避开燕国朝堂的争斗,因而也并不窥探。
听得外头响起了打更声,想来夜已深了,那人却并没有歇息的意思。吴素鸢倦极,坐在一旁打起了瞌睡,初时只是闭目小憩,后来索性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总之,她宁愿在案上小眠,也不去那人卧榻上安枕。
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也许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乍然响起的脚步声猛地将她惊醒。
第91章陷阱
听见楼下寺人低喝,“公子已睡下了,陆大人!”
须臾有人闯入,疾疾往藏书阁奔来,一双缎靴踩得木楼梯咚咚作响。
青瓦楼只有一楼厅堂才会客,藏书阁与卧房都是极为私密之地,向来不许旁人进入。如今陆九卿深夜叩门,必是蓟城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吴素鸢忙坐起身来,室内仍旧燃着烛,一旁的人闻声搁了笔,左手按于剑台利落地拔出青龙宝剑,旋即起了身迈步往门口走去。
他的袍袖拂至她的脸颊,依旧是淡淡的雪松香。
他便孤身立在卧房外,推开木纱门居高临下地负手睨着。
陆九卿的脚步很快迫近,“公子,急报,公子牧出动了!”
陶翊风别过脸瞥了吴素鸢一眼,其人眸中杀气顿敛,语声温和,“榻上睡罢,天明带你进宫。”
旋即袍摆轻拂,持剑往楼下走去。
吴素鸢心头一暖,最初做小鱼干便存了进宫的念头,如今他果真要带她入宫了。
他到底不是坏人。
依稀听见陆九卿低声禀道,“探马来报,公子牧星夜集兵,眼下正往宫门去了!但宫里内应是谁,还未查实。”
脚步声杂乱,他们低低的谈话声不能完全辨认,“传命,即刻起烽燧,通传虎贲军死守宫门。”
待到了厅堂,低低的话声便益发听不清了,但很快听见青瓦楼的门开了又关,想必人已经走远了。
吴素鸢早听槿娘说起过燕国王室公子诸多。王叔那一辈如今尚活着又有封地的只剩下三人,其余的若非因宫变死了,便是被流放或逃亡他国去了。
便是如今就有一位燕国原来的公子在魏国避难,听说还在一个郡中做起了太守。
燕国如今是北方独一无二的大国,国君的位子自然许多人眼红。这些年在外虽征伐不断,内里却也十分混乱。
还听说燕庄王十四年那时,也就大前年了,十八岁的陶翊风刚行了冠礼,便亲手削掉了一位王叔的脑袋。
初见陶翊风时他不过二十,如今过了生辰也才二十一,竟如此杀伐决断,朝堂国事亦是措置裕如,得心应手。
听说在陶翊风之上原是有个小公子,还没出生便没了,因而陶翊风一出生即是大公子。
自诸侯争霸以来,天下四分五裂,礼乐早就崩坏了。各国自有自己的官制、货币、文字、车轨,没有统一的定制。
燕国不设太子,大公子即是太子。亦不设东宫,兰台即是东宫。这都是百年的惯例了,燕国无人不知。
燕国原偏居东北寒冷之地,自东北往西南地势居高临下,一泻千里,易守难攻,地缘战略价值巨大。
史书中载,“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
盖因高寒之地出良马,东北之地天地壮阔水草丰美,是天定的养马之地,因而燕人极善牧马养兵,个个骁勇好战。
又因与北地羌人通婚交好,每年皆有万余匹马通过市马与迁移的方式进入燕国,这些北地来的马皆是皮厚毛粗,极耐严寒。
凭借地缘优势与兵肥马壮,燕国先后吞并了原先的赵、齐之地,国力大增,一跃而成北方第一大国。而魏国步兵居多,除了滔滔黄河,并无险关可守,对燕国骑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燕国内乱,无疑是魏国反击的最好时机。
吴素鸢的心怦怦乱跳,她真想立刻把燕国宫变的消息传至四方馆。
若大表哥知道,必会有所作为。
旦一起身,才发觉自己正披着那人的外袍。
绣着金色暗龙纹的玄袍。
定是方才她趴在案上睡着时,陶翊风为她披上的罢。
方才他提剑出门时,还温声嘱她榻上去睡,实在不该在背后给他捅刀子。
心神一晃,人便怔怔地坐了下去。
可到底是心慌意乱,辗转不能安枕,兀自秉烛上了三层楼台,悄然推开那扇鎏金花木窗往外看去,燕宫火把通明,暗沉的宫墙被照出暖黄的颜色。
遥遥能看见宫门内外金戈铁马,刀枪铮然,血光四溅,有人被长矛挑飞,有人被一剑刺死,有人被踩在马蹄之下。
攻城的定是公子许牧的人马,一波波的人穿过长长的甬道,穿过宽旷的宫中大道往宫内冲去,一重重的宫门随即关得严严实实,将许牧的人马逼停在四方方的殿庭(宫殿阶前平地)。
继而一片火箭自宫墙两侧从天而降,烟焰蔽天,公子许牧的铁甲骑兵纷纷倒地,大溃而散。
从青瓦楼望去,燕王宫火光滔天,经久不息,燕庄王十六年春的这一场逼宫就此画上了句号。
吴素鸢突然明白陶翊风为何住在青瓦楼,这里不止是燕国的东宫,更是燕王宫最好的瞭望塔,立在高台,宫中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吴素鸢凝神往天边看去,此时月白风清,一天星斗。
不知公子许牧还活着没有,但若活着,亦是死罪。
而青瓦楼却是烛残漏断,寂无人声,唯有西林苑的青狼与猎犬发出低低的嚎叫。
天已拂晓,长夜将尽,宫里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惟高高窜起的浓烟仍旧昭示着这一夜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