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了一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诊断结果，以及胎儿的大小。

他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泡在水汽，变得朦胧又摇晃，他又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女人，苏柒像是失了耐性，朝他伸出手：“看完了吧？东西还给我。”

厉景深清醒过来，他攥住苏柒的手腕，硬是把她拉出了医院，他迫切需要找个地方和她谈谈。苏柒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往前走，但意外地没有挣扎，温顺得可疑，厉景深把她拉到路边又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她。

今天确实是太热了，烈日烤得皮肤发烫，苏柒抬起来挡在头上，逆光让她的身影过于耀眼，甚至有些看不清。

“不能换个地方吗，这里太热了。”她嘟囔着，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厉景深心脏猛然一紧，但感觉不到欣喜，唯有莫名的恐惧在放大。

他从来就不喜欢夏天，热汗让人失去耐心，也容易使人头脑发昏，而他现在比任何时刻都渴望理智。

他带苏柒去了附近一间茶室，这次有了经验，要了一间私密包间，服务生进来给他们烹茶，倒了一杯给苏柒，苏柒说着谢谢，拿起来要喝，厉景深下意识问：“你……能喝茶吗？”

苏柒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眼里流露出一丝嘲讽，然后当着他的面把浓茶一饮而尽，挑衅似的将杯子重重搁在桌面。

厉景深就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主动权，脑子里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聊，又吃不准苏柒会不会生气。

他还在挣扎，苏柒先开口了：“我怀孕了。”

厉景深惊疑，抬头发现她正一脸戏谑，研究着他脸上的表情，他想了想，只能“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需要忏悔，需要拿出态度，坚定表明立场，给苏柒安全感，告诉她自己一定会负责到底，但苏柒下一句话就将这些话都杀死在咽喉里。

她说：“我不准备要这个孩子，我今天来就是要终止妊娠的。”

她用词如此专业客观，语气也没什么波动，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比他要冷静的多。厉景深手脚发凉，他被庞大的愧疚感裹挟住了，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眼神都有些涣散，轻声问：“为什么？”

苏柒皱起眉头，偏着头一副困惑的样子：“因为我不想要，更不可能给你生孩子，我好不容易要逃出来了，现在因为一个意外又要跳回牢笼，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厉景深头皮阵阵发紧，他听到自己在说话，但是又听不真切，声音飘飘袅袅，唯有视线里的苏柒是清晰的，还有她不加掩饰，摆在脸上的嫌恶。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苏柒笑了：“你确实对不起我，你想要弥补吗？”

厉景深抬起头，眼里又出现了一点光亮，如同走向绞刑架的死刑犯，又看到了一丝生机，他忙问：“我该怎么弥补？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我相信你。”苏柒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这是他们久违的肌肤接触。厉景深彻底掉进了梦境，他紧紧回握，充满希望看着她，想听听她的条件。

“曲湘连婚都没有结，要她陪我做这种事，我怕她害怕，对她也不合适。”苏柒温柔低语，与他十指相扣：“我要你陪我去，这是你应该做的，亲眼看看你的不小心，都给我带来了什么。”

第三十章

她的语气太温柔，说出的话又太阴冷，两者产生了过于剧烈的反差，让厉景深不寒而栗，他闪电般地松开了她的手，震惊地盯住她。

苏柒对他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她面目沉静，情绪稀薄，问：“你不愿意？”

“明明……”厉景深喊她的名字，试图唤起她的恻隐之心，苏柒向来是个心软的人，只要自己求饶，把架子放低，低到她满意为止，她一定会多少施与点同情，这一招过去他用过，都奏效了，他希望这个方法现在还管用。

他肩膀塌下来，颓废地挠了挠头发，把脸埋在双掌之间，像是在跟自我对抗，极力压抑痛苦，苏柒对他这种表现相当熟悉。

男人骨子里还是狡猾，他们太知道何时该利用女人的善心，频频将那点心软当做免死金牌，苏柒冷眼看着他，心里在反思，过去的她到底是为何会被这一幕打动，从而一步一步失掉原则的？

她当然相信厉景深此时的懊悔，他一定是心痛极了，整个人都失掉了光环，那种高不可攀的滤镜也如薄雾般渐渐散去，苏柒终于目睹了这个男人的本质，那也不过是个寻常人，一样会经受打击，被所爱之人折磨。

“不能再想想吗？那也算是一条生命……”

在灯光下，厉景深的眼角有点红，苏柒更愿意相信那是她看错了，她摇了摇头，十分惋惜：“没有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厉景深仍是不理解，眼神中带着一点绝望：“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苏柒笑了笑：“不光是恨你，我也恨我自己，再让我重来一次，我更愿意一切停留在谈恋爱的时候，想想那个时候，还是挺快乐的。”

厉景深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浊闷都泄个彻底。

“但我没有一天后悔过，我到现在还是坚信，我们是最合适的一对。”他偏执，不肯改口，眼角的红慢慢晕开，像宣纸上沁了一滴赤色的朱砂。

苏柒不是木头人，她看着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急于报复，渴望用最恶毒的咒骂伤害他，一半又于心不忍，叫嚣着何不再给他一次机会。

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拉扯，苏柒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面前的茶水一口气喝光，但愿能把最后一点犹豫咽下去。

她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走吧，陪我过去。”

态度坚决，不容任何人再说情，厉景深无力地坐在那里，他从未如此狼狈过。苏柒看他不动弹，走过来朝他伸出了手：“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承受那种痛？”

厉景深感觉自己被架在那了，他牵着苏柒的手站起来，满脸苦笑：“其实我说什么都没用，是不是，你早就想好了，你只是想报复我。”

苏柒偏着脑袋，看上去充满无辜：“我是真的需要你，别人都有家属陪。”

家属两个字似有魔力，长了翅膀飞进了厉景深的耳朵，他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又酥又麻又疼又痒，他在胸口的位置挠了挠，觉得心脏跳得太快。

苏柒牵着他往医院走，他们像一对寻常的夫妻，慢悠悠踱步，走到红绿灯一侧，苏柒觉得手心黏糊糊的，出了不少汗，有些难受，挣扎了下想松开，但没有成功，厉景深死死钳住她，仿佛要把她手指绞断。

苏柒扭头看他，上一次并肩是什么时候，她都要想不起来了，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冷峻的侧面，嘴角绷得笔直，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也不跟她说话。苏柒能感应到他在生气，只是不知道这火是要对谁发，反正她也不在意。

她只希望把厉景深从王座上拉下来，和她一起陷入泥泞，沉向深处。

两人回到医院门口，发现曲湘还在那站着，一脸严肃抱着包，像个留守儿童。苏柒过意不去，让她赶紧先回去休息，后面她自己处理，曲湘老不放心，紧张兮兮盯着厉景深，把苏柒拉到一边。

“他靠谱吗？不会对你动手吧？”方才那幕让她心有余悸，苏柒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宽心。

“那我随时待命，有危险联系我，我帮你报警。”她嗓门故意拉得很大，好叫一旁放空的厉景深也听见，苏柒把她送上了车，转身瞥了厉景深一眼，他像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柒自顾自往里走，也不招呼，走出几米就听见身后脚步声，亦步亦趋，踢踢踏踏，老不甘心的样子。

术前检查尤其繁琐，长长的单子从机器里吐出来，苏柒因为血糖低，又在太阳底下走了太久，这会有点头晕，盯着小小的液晶屏，突然就觉得眼前有些重影，身子轻微晃了晃。厉景深在身后扶住她的肩膀，他掌心滚烫，像是藏了另一个夏天，苏柒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温度，轻轻挣扎出来，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几拳距离。

厉景深一愣，侧过头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苏柒眼睛盯着地板：“不要紧，就是血糖低。”

厉景深说：“我去给你买巧克力，你在这等我。”

说完就扭头走了，苏柒来不及制止，只看到他小跑向楼梯的身影，透出几分焦急。

机器把单子吐完了，长长的一条落在地上，苏柒才回过神，蹲下去把单子捡起来，浑身像失了力气，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之间。

眼前漆黑，仿佛世界消失了，唯有耳畔轰鸣，她一度希望自己失聪，就能完全从眼下的困境中逃出去了。

医院里人多，来来往往，大家仿佛对一幕司空见惯，谁也没去好奇这个突然蹲在地上的女人，苏柒得以独享自由的崩溃时刻，但这崩溃也没持续太久，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站起来拍了拍脸，逼自己打起精神，跟着指示去验血和检查分泌物。

厉景深去了挺久，回来时候提了一袋子东西，他气喘吁吁，冲进走廊就开始寻找，终于在一排小板凳上看到了刚抽完血的苏柒，小小的一只坐在角落里，一边袖子捋起来，正专心拿棉棒按着血点。

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