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到那个月的工资后就辞职了，等着宋海拿到那个月的工资，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盘店铺，做买卖了。」

「那之后的每一刻，我都在期盼着，直到——」

……

宋海在何氏集团的工地上高空作业，一脚踩空，绳索断裂，钢筋贯体而亡。

她给那个姓何的大老板打了电话，老板很快和她见了面。

陈燕抱着宋海的遗像，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神思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看着何强，冷静地说：「何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只是我觉得，本作为安全保障的绳索断裂了，这当中有很大的问题。我和工头反映，他不理我，所以我想到来找您。」

她强撑镇定：「如果是绳索的质量问题，我觉得，那么至少可以选择更换和重新检查这一批绳索，让后来的工人安全得到保障。」

「我了解到，何氏集团几乎开发了清平市所有的楼盘，如果能借此重新检查，那么逝者也算……」

「有意义」三个字，陈燕说得很轻很轻。

何强认真地听完她说话，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安慰她。

他说：「谢谢陈小姐的反馈，您的意见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真诚地对她说：「我们一定会的。何氏一定会的。」

「好，谢谢。」陈燕挂着惨白的笑容，失神落魄地离开。

到了电梯门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和何强道谢，于是又折返回去。

……

「那天，我听到了他打电话。

「他说，把 B 区工地的所有劣质安全绳和安全帽换掉，小心防备检查。其他地区的工地不必换，成本不划算。」

……

「出事的概率太低了，全换了绳子成本太高，经济上不合算。

「就换 B 区的就好，检查的人只去 B 区。」

……

原来他知道。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

「但其实这也不是我最恨他的地方。」

妈妈的眼里带着淡漠。

「在我看到尸检报告前。」

左腿骨折。

被打的。

讨薪的头子，工头的噩梦。

所以他才一脚踩空。

失足掉下高空。

「我恨他，我发誓会让他付出代价。」

毕业后，陈燕没有去开店。

她怀孕了。

她在何氏地产找了份工作，一副为情所伤、全然扑在工作中的模样。

作为一个丧偶孕妇，当面对那个 KTV 后没有乘火打劫、面对她意见真诚善良的何总时，她总是会恰当地露出羞涩的面孔。

坚韧、善良，如同沙漠中开出的小白花。

她能力也很强，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花了五年，爬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命运坎坷的单亲妈妈，总是最惹人怜惜。

后来的故事自然而然。

一切发展得非常顺利。

出乎意料，何强真正地爱着妈妈。

一切无理条件，他都接受了。

陈燕与何强，在我七岁那年，结了婚。

后来，我叫他海叔叔。

15

回忆的梦境被电话惊醒。

妈妈接起了电话。

那头，是家政装修的工人。

「陈小姐，您家的白蚁问题已经解决了，什么时候来验收一下？」

妈妈回了句「今天下午」。

挂断电话后，见我醒了，她悠悠地说：「那边房子的白蚁解决了。」

我低声问：「那监控就不会再传到何强那里了吗？」

妈妈摇摇头：「还会的，只不过，会优先传到我这儿，中间有大约 5 分钟的时间差。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将伪造的视频上传到后台。」

我点了点头。

一次，妈妈偶然在晚上无意间打开摄像头。

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出现在手机屏幕中，令妈妈心头一颤。

何强疑心重，竟然在家里的全角落无死角装了监控。

小小的针孔摄像头，被安在墙壁处的不知名角落，何强没有告知妈妈，妈妈假装不知道。

因此，尽管妈妈与他相伴十几年，她也没有机会在何强熟睡后去他的书房，或者翻他的文件和手机。

直到前段时间家中出现了白蚁，妈妈找来了白蚁灭杀队的专业工人，终于有机会让她的人出现在家里，乘机在摄像头的芯片中动手脚。

白蚁清除必须不放过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因此每个角落的摄像头都被找出来。

现在，她就能够在晚上，等何强熟睡后在别墅里自由活动了。

加上那一小瓶「养生药」的功效，何强发现不了妈妈的行动。

……

也许是妈妈与海叔叔提前说了，海叔叔表示，后天将和妈妈回自己的别墅区住。

我装作惋惜的模样，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得得得，你们就想着回去过二人世界。」

海叔叔笑而不语。

今天晚上，妈妈将与她的姐妹出去玩。

海叔叔公司有热闹的庆功宴，他便问我去不去。

「我去做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呀？」

「你大学读完后出来，也要考虑进家里的公司，接手业务。提前了解一下，不好吗？

「今晚，让你见几个叔叔伯伯，他们都知道你高考结束了，可想认识你了。」

海叔叔笑眯眯地说。

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说了声「好」。

只是，没想到，晚上的庆功宴上，我竟然见到了自己的高中同学。

16

何氏集团的庆功宴，场地选在了清平江边。

豪华的宴会厅，在阳台上能看到清平江水澄净流淌，江面上，几艘游艇在来来去去，闪烁的灯光在船上闪烁来、闪烁去。

海叔叔将我带在身边，和一些人打过招呼后，热情地介绍着我，叔叔们也格外给我面子，手镯、项链和礼盒，我已收了好几份。

海叔叔没让我拒绝，笑着说：「这也是他们的一份好意，你想要，就收下吧，说句谢谢叔叔。」

我乖巧地照做，一副父慈女孝的场面。

不一会儿，海叔叔被几个外地的老板们围上，谈起业务来，我识相地离开，说了句「自己转一转」。

海叔叔思考了一会儿，对我说：「好，如果你想走了，和司机说。叔叔待会儿要去游艇，晚上可能比较晚才到家，你和妈妈说下。」

我突然来了兴致，闹道：「哎，我也想去游艇上玩，我都没去过。晚上带我也去吧。」

周围的叔叔伯伯突然哄笑了几声。「小姑娘也想上去玩一玩！」「还是别啦，都是大人的游戏，你一个小朋友！」

一向对我宠爱有加的海叔叔，不知为何，也拒绝了我，脸上带着温和的歉意：「太平，待会儿，游艇上都是叔叔的朋友们，估计没什么人和你说话，你会有点无聊的。」

「太平还是小丫头，还是别来啦。」海叔叔身边的男人，摇晃着红酒杯，醉醺醺地说。

感知到了海叔叔话里的拒绝，我也不勉强，耸耸肩：「那我去外面逛逛，叔叔你忙就好了。」

我假装没有看懂那群男人脸上挤眉弄眼的笑容，对游艇上清一色穿着清凉的女子视而不见。

远离了觥筹交错的海叔叔等人，我在宴会上无所事事地晃荡。

就在这时，熟悉的少女身影跃入我的视线，穿着浅色的亮片裙，曲线优美。

竟然是我的高中同学，严宁。

我飞快地跑过去：「严宁，你怎么在这儿？」

我叽叽喳喳地说，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看到我时苍白的脸色：「你考得真好，我们班第二名，你打算报考哪里？」

我瞅着她脸上精致的妆容，纤长的睫毛：「你化妆了？真好看？」

严宁看着我，目光却有些我说不上来的复杂：「宋太平，你怎么在这里？」

海叔叔很低调，很保护我，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让我露过面。我和他也不是同一个姓氏，因此，在学校，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我挠了挠头，含糊地说：「我爸来参加庆功宴了。」

严宁却紧紧盯着我：「你爸是谁？」

我被她充满锐气的眼神惊得后退了几步：「就是，何氏集团一个普通员工罢了……」

她的眼神柔软了几分，面上带着疲惫，很小声地说：「那你爸应该不会去游艇上吧……」

我突然感觉有几分不对劲。

看着她此刻紧身的包臀亮片裙，细细的高跟和几乎要飞起的眼线，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闪入我脑海。

「游艇？什么游艇？怎么了？」

严宁却默默无语，看着我，神情是我看不懂的哀伤。

「你爸在何氏上班，能来庆功宴，应该是个勤勤恳恳工作的人，真好。」

她突然摸了摸我的头，不像是同龄人，反而像是一个大姐姐。

「我真羡慕你，太平，你这么阳光单纯，一定生活在一个很好的家庭中。」

严宁很小声地说。

我突然想到了学校中，关于严宁的一些传闻。

她是高冷寡言的女学霸，成绩一骑绝尘，身材纤细柔美，但她的家庭条件似乎很不好。

父亲是个赌徒，将家产败光。催债的人找到她和她的母亲，逼迫手无寸铁的妇人替丈夫偿还巨额赌债。

严宁铆足了劲好好读书，梦想就是带着妈妈远走他乡。

不知哪里来的直觉，我突然感觉什么事情就要无可挽回地发生了，拽住严宁，勉强地笑道：「你马上就要去外地读大学了，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了，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了。」

严宁似乎被「美好的未来」几个字打动，脸上也浮现了几分遐想的神色，她喃喃道：「对啊，大学真好，读大学真好……」

她自嘲地一笑，我忽然瞥见她被我拽住的小臂上，青紫的污痕一片：「你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