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动手的一帮孩子里为首的是村长的儿子，老师只能拿我开刀。

我低着头站在原地不作声。

「真是没教养！怪不得没人养！晦气死了！」她带着点鄙夷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我刚想反驳，就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跟我家孩子道歉！」

6

我的鼻尖一湿，冰凉的液体迅速融化。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抬起头，就看见了在不远处站着的成露，她像是赶了很久的路，脸颊旁的红晕还没消下去。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成露的声音清晰传来，她说：「给我家孩子道歉，说她不是没妈的小孩。」

「说她不是没教养，说她不是不吉利的人，说你错了！」

老师笑了一下说：「你跟陈刚离婚全村都知道，怎么，你个后妈还想带孩子走？」

成露一步步朝我走过来，几个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几分。

她握上我的手蹲下来平视着我问：「丫丫，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的眼眶再次变得湿润，想说我不愿意，成露没必要带着我一起生活。

「丫丫，我会对你好的，我保证。」

可她对我承诺，我就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成露站起身来对着老师说：「跟我女儿道歉！」

「现在她是有妈的小孩了。」

很久之后，我都能记得那天成露牵着我的手从村里那个破落的小学离开时候的样子，我们都高仰着头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雪花落在我的肩头，只要我抬头，就能看见成露嘴角的笑意。

我在那一刻清楚的知道，哪怕前路未卜，我们也愿意做彼此的亲人。

成露带着我回了家，跟我爸谈了许久，他们说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我爸在屋里砸了两个杯子和成露走出门的时候桌上放了两沓用报纸包着的钱。

成露带走了我和奶奶。

奶奶当然是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走的，成露好言相劝半天，她都只说一句：「我要跟着我儿子。」

成露打晕了她。

我们一起把人抬到板车儿上，成露在前面拉，我从车上跳下来站在后面推。

小路上铺满了雪，周围的山很静，好像一切都不存在，只剩下前方的成露和我。

我突然喊她的名字：「成露！」

「哎！」

「成露！」

「哎！」

成露，是全天下最大的大傻瓜。

成露带着我们回了她在城里的家，一个没灯的小房间。

我们两个人窸窸窣窣地把奶奶安顿好，在黑暗中看着彼此晶亮的眼珠儿笑出了声。

「丫丫，这里有点小，但你别担心，我一定能赚钱给你买大房子。」

我拍她的肩膀说：「成露，我好好学习，你别太辛苦。」

她拍我的头，说我是全世界最听话的小孩。

第二天奶奶醒过来的时候还是闹着要回家，成露对她说：「老太太，你家这辈子没有孙子运了，你唯一的孙女要跟着我一起生活，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以后我会把你当妈孝敬的。」

「啪」得一声，成露的右半边脸迅速地肿了起来。

「成露，奶奶你……」

我抬起头，就看见奶奶泪流满面，「你少咒我家的香火！」

「我说的都是实话。」

成露拎着包站起身来说：「我要去上班了，午饭在锅里，晚饭我会回来做。」

她揉揉我的脑袋说：「丫丫，好好照顾奶奶。」

直到钟表上的指针走过一圈，奶奶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陈丫，你跟不跟我走？我们一起回去，这女人迟早把你卖了！」

我翻着手中的书本，头都没抬地说：「我不走。」

她像是受了打击，语无伦次地说：「你们都没有血缘关系！你还信个后妈的话！」

我终于抬头，「奶奶，您要是一定要走，我不会拦你，但是我们带您一起走，是我爸同意了的，他不想养你，你不知道吗？」

奶奶呆在原地不动了。

「成露是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您一定要走，她也不会拦您。」

我打开锅盖搅着里面的粥轻声说：「但是成露跟我说，她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您给了她一个金镯子。」

我又想起昨晚成露躺在我身边轻声说：「我从小没有父母，那天你奶奶递给我一个那么大的金镯子，说以后我就是她女儿了。」

说的人假意，听的人真心。

成露贪恋这点虚假的情意，她想有个家。

哪怕那个镯子现在还放在老家的枕头下面，她也不在意。

我看向奶奶，她年纪大了，佝偻着脊背脸上满是茫然。

「您的镯子不是专门给她的，但是她只叫你一个人妈妈。」

「奶奶，成露是个好人，她说会对你好就一定会对你好。」

我喃喃自语：「因为我看见过。」

因为我得到过。

7

奶奶那天就没说过要走的话，虽然还是不怎么跟成露说话，但起码接受了我们要在一起生活的事实，除了偶尔会抱怨生活的空间太小。

成露给我找了新学校，她送我去上学的那天在门口看了许久，像所有家长一样对着我挥手。

新同学挤在我身边小声说：「你妈真好看。」

我转过头，轻声「嗯」了一下。

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成露很忙，她每天回家的时间都很晚，但在走之前会做好第二天的饭。

我觉得她太过辛苦，能回报她的只有比她起的更早，让成露在出门之前能吃上我做的早饭。

成露严厉的批评了我几次，直到我在连续的几次考试中都取得第一她才对我帮着她做家务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十三岁这年，成露手上有了余钱，我们搬进了一个小公寓，这一年，她开始做生意。

一开始只是只是摆摆小摊，卖点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

成露嘴巴巧，人又长得漂亮，摊子前总是围着许多的人。

我看着她被团团围住，在头上展示着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夹子，就能安心地转过头在台灯下学习。

奶奶总是会来送晚饭，她不满意我在这闹市里跟着成露东跑西跑。

「你回去写！小姑娘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我低头扒饭，说我不放心成露。

奶奶看看我又看看成露，叹了口气也留了下来。

我们三个就在面包车里吃了一顿又一顿晚饭，成露的生意越来越好。

久而久之，一块儿摆摊的人就不满意了。

她们合起伙来要把成露赶走。

「你在这我们怎么卖啊！」

「你都扰乱市场知不知道！」

「昨儿我有个顾客都要买了被你拉走了，你有没有道德？就可你一家赚钱？」

我越听越生气，刚要冲上前去理论，就看见成露涨红了脸开始反驳。

「我在这你们怎么不能卖！你们技不如人还不承认活该卖不出去钱！」

「我没扰乱市场，没低价售卖也没恶意竞争，你说得根本没道理！」

「还有你！你家的顾客明明是不喜欢你那个发夹才到我的摊子上来看的，你眼光不行还要怪我！」

成露一个一个回过去，整个人像是战斗的大公鸡，整个场子都静了一秒。

可已经造起来的势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弱下去，其中一个女人眼疾手快的拿起我家摊子上还没摆好的夹子就朝成露扔过来。

这是明显觉得吵架不占理要动手了。

我挡在成露面前跟她一起破口大骂，「讲不讲理你们，我要报警了！」

成露也扑上去抢他们手里的首饰，现场一片混乱。

就连想要腾出手去报警都有些困难，我只能尽力抓住离我最近的人的头发死不松手。

「放开我家的东西！」

「小兔崽子你松手！」

我咬紧了牙一点没松开，另一只胳膊抡的呼呼作响，不知道打到谁的脸上嚎声一片。

「住手！都！住！手！」

我从人堆里勉力抬头，就看见我奶奶扔掉自己的拐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面前，随手捡起不知道是谁带来的扫把，左一下右一下就往人的脸上招呼。

见没什么成效，她直接放下手中的扫把单手拎起一个人顺势往地上一趟，「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是没想明白一个老太太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二是也没反应过来这变化。

我也呆在原地，直到我们四目相对，她对着我眨眨眼睛。

我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扑在她身上大喊：「奶奶！是谁把你打了啊！奶奶！你怎么样啊！奶奶！你怎么醒不过来了！」

附近的人都站远了些，不知道是谁先开口,「今天……今天就先这样，等以后我们再来。」

不过一瞬，我们身边就已经没了人。

我还伏在奶奶身上假哭，直到听见成露的笑。

「没人啦，都起来吧。」

奶奶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我也缓缓转过头，本想松一口气却看见成露身后站着一个人。

我们默契的同时行动。

「奶奶！我的奶奶！」

「我……我不是……我……我不是……你们不用这样……」

男人急急上前解释，成露也好像刚发现他似地看着他。

「我是听说这里有人欺负你所以赶过来的，没来得及，你们就解决了，真厉害。」

男人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我扶着奶奶坐起来，上下打量着他。

他像是认识成露，看着她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8

成露说，这人叫周生，是这条街打头一个倒卖碟片的，帮着成露进过几次货，人很老实。

「别的呢？」我兴致勃勃地问。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