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回头，便会扬起下巴，挑起一边眉，自以为很帅。

有次速度没掌握好，他一不小心就超过了关枝华。

关枝华瞥见，吐槽说：“这是什么家长啊，真不靠谱，让学生骑电动车，自己坐在后面。”

“对啊，真不靠谱。”闻澄坐在后座，憋着笑附和。

【23】刮目

“好嘞，两碗牛肉炸酱，一碗粉面掺半。”

店老板是做了几十年的熟手，应声答着的同时已拿起笊篱，装进两碗份量后倒进热锅里，三上三下，生面就在沸水里滚熟。他拿着笊篱在锅炉边嗑了嗑，抖去多余水分后，才把烫好的面条装进两只大碗中，最后浇上两大勺热腾腾的炸酱。

“调料自助！”店老板将面碗朝取餐口一送，指了指一旁的辅料台，紧接着开始服务下一波顾客。

闻澄拿起醋瓶子，给自己添了点后看向虞清梧，把醋瓶子朝他面前送了送，见他点头，才给他面碗里淋上一点。

虞清梧在夹香菜，想要帮她也添上一些时，却被闻澄拦住了。

她手背虚盖住碗边，说：“我就不用了。”

虞清梧一愣，夹香菜的手在空中一滞，停顿须臾，又添回到自己碗里。

“不知怎的，最近两年的口味变了，”闻澄给自己碗里浇着辣椒油，解释说：“就是一瞬间的事，有一天吃着吃着，突然觉得嘴里的香菜味道太霸道了，吃是还能吃，但没以前那么喜欢了。”

她说完又示意他那罐辣椒油，确认他需要后，才帮他浇上一勺。

虞清梧这才领会她方才每次动作前征询的意图，牵起嘴角，讪讪地笑了笑。

两人端着各自的面碗，找到张空桌，这次坐到了一起，面对面。

“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闻澄拌着面问。

毕业后，税务局旁边那条商铺整改，原有的店面全部拆迁，包括这家店。闻澄偶尔馋上这一口牛肉炸酱时，都寻不到地儿。

虞清梧在接老板娘端来的绿豆汤，稍稍对比杯底的沉积物后，把量少的那杯递到她手边，说：“也是碰巧，之前办事时经过，瞟见这店名，就进店看了眼，没想到还真是这家店。”

办事？

闻澄抬头扫了眼这爿居民区，藏在小巷里，破破落落的几栋老房子，想象不出到这儿来办什么事。

她缄默于心，并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今天带我参观江记鲜食的工厂，”她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问：“是选择信任我这个外援吗？”

听到问话，虞清梧拌面的动作稍顿，抬了下眉毛后继续，他专注手里动作，边搅拌边说：

“凌晨两点半，屠宰厂的工人就要开始工作。因为他们要赶着五点前，把屠宰好的牲畜送到市场，所以他们大部分人会选择晚上不休息，在凌晨一点半就做好准备工作。

“凌晨五点，江记鲜食工厂的第一批工人开始工作，他们需要清点当日接收的原材料，完成原材料的预处理，还要负责分装成品，安排装车前工作。

“早上七点，江记鲜食门店的营业员到店打卡，开始营业前准备。”

…….

虞清梧没有直面回答闻澄的问题，他一个时间点一个时间点地介绍，每个环节的工作内容，他都了然于胸。

“晚上十一点，璟颐客房部的员工交替值夜班，然后工作到次日早上七点半。”

他终于歇了口气，碗里的面条，这时也搅拌停当，每一根面条上都均匀裹上肉酱。

他没着急吃，而是把一双筷子搁到碗沿上，抬起眼皮，看向闻澄，继续：“璟颐现有员工共325人，江记鲜食工厂共142人，屠宰厂共48人，肉牛养殖基地共26人，江记鲜食门店共72人。”

“325加142加48加26加72，”他手指比划，说完一个数字，就按下一个指头，“不算和我们合作养殖的8245户农户以及264户贫困户，仅我们公司名下的员工就总计613名。”

他没打一个磕吧，一个个数字，就像在他舌尖上打了个滚，脱口而出。

闻澄难以想象这一连串没有规律可循的数字，需要在他脑袋里轮转多少次，才能这样信手拈来。

“这613名员工在我们这儿的平均工龄超十年，他们自己也担着养家糊口责任。”

他说到这儿停顿，垂下比划的手，他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说：“这事不在于我信不信任你，是我得对他们负责。”

说完这句，他没再继续，只是注视着她，目光平静，还泛着一抹难以描述的柔意。

不知是对谁，是闻澄，还是他需要负责的员工。

闻澄一时怔愣，说不出话，眼前这人，让她突然有点招架不住。

是她不曾真正了解过他，还是这几年岁月把他磨练成的这样，闻澄不禁想。

两人都没有动作，相视无言，和周围热闹的早市，形成鲜明对比。

最后打破这份宁静的，是闻澄的手机，连着响了三四下。

两人顺着声音看去。

闻澄瞥了眼，消息全来自于微信，芝芝发来的。

她没想点开看，正要推到一边时，芝芝又发来了两条。

“你还是看看吧。”虞清梧目光回避，拿起筷子，终于挑起碗里的面，埋头吃了起来。

闻澄点开和芝芝的对话框，映入眼帘的就是硕大的几个表情包，她往上翻了翻，终于找到文字消息，芝芝发的是——

“甲方要和其他三家公司比稿。”

闻澄瞳仁一缩，觑着眼又确定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熄灭手机屏幕，放到一边。

虞清梧听着动静，在她放下手机后抬起了头，他暂停进食，抽出张纸把嘴擦了擦，拿绿豆汤又清了下口，这才郑重开口道：“刚刚说过了，不是不信任你，是肩上责任重，我们输不起。”

闻澄没应声，目光依旧集中在自己碗里，专心搅散那团有些坨住的面，搅着搅着，嘴角兀地上弯，泛起抹笑。

“虞清梧啊、虞清梧啊......”

她蓦地唤起他名字，声调很轻，像盈在舌尖上的两声，稍不注意，就让人错过。

虞清梧等着她继续，她却没再出声，依旧专心在手底面碗上。

虞清梧跟着她动作，看她手里那两根筷子上上下下，将碗底的面条夹起又放下，反复几次，那团面条终于不再黏坨在一起。

她这才夹起一筷子面，往嘴里缓缓送进一口，然后抬起头来，迎着虞清梧的目光看去。

她小口咀嚼，下颚轻微振幅，几下动作后喉头一滚，吞咽了下去。

虞清梧呐，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24】时运

“先礼后兵？”闻澄嘁笑，望着他揶揄道：“什么时候学的？”

虞清梧见她有心思打趣，也松下精神，拾起筷子将碗里的面搅了搅，没压住笑，说：“兵？不至于吧。”

面馆给配的都是一次性的竹筷，批发的量贩装，形状比家用的细短。虞清梧手掌宽大，他握在手里，一下就遮了大ʝ半。

“你这么为员工着想，”闻澄瞥着他手里动作，继续：“但我看他们对你的态度……好像一般。”

方才参观工厂，闻澄就注意到工厂工人和虞清梧关系生疏，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问什么答什么，没有任何润滑关系的客套话。但转脸和小郑哥说话，却是有说有笑，气氛热络。

虞清梧耷着眼皮，专注于自己碗里，说：

“以前他们在江家工作，早上上班就能领到一份免费牛奶，晚上下班还能领走一份免费水果，每半年可以申请7～10天的带薪休假。这样的员工福利，稳定持续了十几年。但突然有一天，冒出个毛头小子，宣布说这些日常福利都没了，还要把他们薪资往下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你见到我，还能有好脸色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并不是事件的主体，而是站在第三视角，十分客观地阐述。

“员工的权益是不能被挑战的，”他苦笑着说：“但没办法，他们眼里最不起眼的牛奶和水果，单这一项福利，每年的支出就是近两百万。”

他说着说着，好像失了胃口，筷子搁在碗里，没再动作。

“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吃。”他扯起嘴角，朝闻澄勉强笑了笑，说着就走出了店门外。

闻澄的目光跟随他背影，透过面馆玻璃，见他脚步停顿在路边。

他微躬着背，指腹捻着外套衣角揉搓，迟迟没有其他动作。隔了会儿，他终于往裤袋里掏了掏，掏出的不是手机，是盒烟，他拣出一根咬嘴里，低头点燃。

他捏着烟蒂，抽了一口又一口，吞吐出的白烟，愈吁愈长，叹不尽似的。

他明明肩颈宽阔，可不知怎的，闻澄这时见他背影，却觉着单薄得很。

她移回目光，朝他碗里望了眼。

干拌的面条，和着油汪的肉酱，黏坨在一起。

闻澄一时也没了食欲，筷子握紧又松开，顿了顿，又重新拾起，小口小口，慢慢吃了起来。

虞清梧进来时，闻澄刚吞咽完最后一口。

他瞥了眼她面碗，见吃的干净，说：“吃完歇会儿？”

闻澄摇头，拎起一旁的包，斜挎到身上，说：“走吧。”

小巷狭窄，时不时冒出辆电动车，两人前后走着，闻澄在前，虞清梧殿后。

“所以…”闻澄拖沓着步子，慢慢和他走成并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资金崩盘的那两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