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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来的急,妇人仅手腕带了镣铐,一步步走来,叮铃哐啷响。幽暗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号,衙役们手执仪杖,呜呜低吼着。那妇人被一名捕役拽到堂下,用力一推,顺势跪下了。
妇人磕头:“贫道孙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跟差跟着道:“人犯孙氏,你涉嫌谋杀庆福寺的净业和尚。如今大老爷传你,问你话,你一五一十地答,倘若有半句造假,拶刑伺候。”
妇人再度磕头,轻声道:“大老爷实问,贫道实答。”
孔怀英靠着太师椅,并不着急开口,一双眼睛停在桌案的账目与书手整理出的提要上,随指尖翻动,哗啦呼啦,书页摩挲的细响擦过人的心头,好比指甲缝里长出的倒刺。
许久的沉默后,孔怀英缓缓道:“你是苏州人?”
“是,贫道乃昆山县人,受本地商姓人家所托,特来此地为商家小姐驱邪。”
“驱什么邪?”
“商小姐自幼定下的未婚夫婿病重,小姐听闻消息后,忧惧交加,鬼魅趁虚而入,将其二魂勾走。”妇人跪在堂下,声音不大,但很镇定。“还望老爷明察。”
“好,那我先问你。二月二日,你通过人犯王氏的香铺购入朱砂十四两,所为何事?”
“炼丹画符。”女道士说。“驱邪所用。”
“是吗?”孔怀英轻笑。“接下来,二月七日,二月十三日,你分别购入朱砂八两、三两。加在一起,一斤多的朱砂,你炼了多少丹药?画了多少符文?又还剩下了多少?”
“大老爷,贫道着实记不清了。”女道士跪着,手试着比划起来,比出了个大致的形态。“大概还剩这么多,后来全扔掉了。”
“你还挺阔气。”孔怀英笑吟吟的。
她牵了牵唇角,瘦削的肩膀垂下去,轻轻添了一句说:“是商老爷阔气。”
“除了买朱砂给商小姐驱邪,可还做了别的事?”
妇人的神色显露出微微的不安。
她舔一舔嘴唇,摇头。
“看来你是吃硬不吃软了,看刑吧!”孔怀英收敛了笑意,冷淡地抛出这一句,又对跟差道。“传证人上堂。”
另两个衙卒拿了拶子过来,套在妇人手指头上,一拉,夹板收紧。十指连心,女道士渐渐变了神色,五官扭曲,唉唉叫出声来,喊着“冤枉,冤枉”。叫声好比拿一柄小刀划着白石头那般,喉咙管刺啦咯啦响。
魏子安在堂后听得直蹙眉,挪动步子,透过屏风去看孔怀英模糊的背影,却见他气定神闲地举起茶杯,小口啜着茶水。
不久,衙役将香铺的掌柜与其妻领到堂上。
不等跟差开口,二人扑倒在地,砰砰地磕着响头。
“小人冤枉,望老爷明察,望大老爷明察。”
孔怀英抬了下手,示意衙卒停了刑法,淡淡问:“你们两个,认识堂下跪着那个的女人吗?”
“认得。”香铺的婆子指着女道士,率先道。“她就是那天来找和尚的人。”
“那先前与净业和尚私会的,可是她?”
“不、不!”婆子却否认。“从前与净业和尚会面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官人,不是她。他们是在佛庙里自己接上头的,绝不是我牵的线,小人最多是帮忙传下话,老爷冤枉啊!”
孔怀英眉头飞快地皱了下,又松开,镇定地拍一下醒木。
“人犯孙氏,有证人在堂,你还有什么好抵赖?我再问你一遍,你去香铺,除了给商小姐驱邪,可还做了别的事?”
拶子还留在手上,那女道士浑身发抖,趴倒在地,呜呜地哼唧几声,才勉强找回声音。
“不敢欺瞒官老爷。贫道也是受一神秘人所托,帮忙送一封信笺给那叫净业的和尚。”道姑有气无力地说。“十三日一早,贫道醒来,发现桌上突然多出十两纹银与一张纸笺,笺上叫我到门前的石头下拿一封信,交给那和尚,事成之后再另付二十两。贫道一时起了贪念……”
孔怀英见她咬得死,自己手头也无更多的线索,便示意衙卒将佐证的那两人先带回监牢。
“此事真假姑且放在一边,”他稍一思量,又问回来。“你继续说说所买的朱砂,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拿来炼水银?”
问到朱砂,女道士又不吭声了。
魏子安立于堂后,思索着如何才能套出对方的话,却听一声脆响,堂前的孔怀英拍响惊堂木。
孔怀英叹息,劝道:“我看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伶俐人,在这里,不说便是看刑,没别的路能走。不说,便就去衣受杖,堂下受鞭了。”
道姑低低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跟差给了个颜色,眼看衙役就要上去剥去她的衣裤,她仓惶地避开,大喊:“我招,我招!”
“刁妇,真是便宜她了。”跟差在一旁嘻嘻笑着,嘟囔。
孔怀英瞥他一眼,没说话,等着堂下的妇人开口。
道姑头颅低垂,面朝地,犹豫许久后,突得仰起头盯着孔怀英。女人朱唇微启,幽幽的话音从舌尖掉出来,泛着一丝血腥味。
她说:“油煎水银,空心服,可断产。老爷说的不错,这么多朱砂,的确是拿来炼水银的。”
第三十五章 爱恨之间 (上)
退堂回府,孔怀英见魏子安等在门口。
对方也瞧见了他,几步迎上来,径直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去一趟商家?”
“嗯,”孔怀英点头,“我去就行,你守着衙门。”
魏子安也点头。
紧跟着,他想起适才的堂审,想了一想,还是同孔怀英说:“孔公,您以后……少上刑。您官任巡按御史,本就容易得罪人,草率用刑,底下人会怨恨您的。”
“我要是怕得罪人,就辞官回乡了。”孔怀英道。“子安,我在此地待个一年半载,就会被朝廷调往别处。派我来,就是当恶人、用严刑的。”
“我是怕——”魏子安欲言又止。
和尚的这桩案子越办越大。倘若查到最后,凶手是个寻常妇人,倒没所谓,可真凶若是与本地的豪门大族有关,事情恐怕会变得非常棘手。
官与吏之间素来有一道瞧不见的隔膜,官会被朝廷调走,而吏始终来自本地。孔怀英这等品级的官员,执意要查,当然能把案子办起来。但往后:呈报知府,上传刑部,报给大理寺……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问题。
正是因为孔怀英不久留,他才担心底下人会被买通,故意拖延时间,排挤孔怀英。
魏子安想着,有一瞬的惶恐。
“怎么不说话了,怕什么?”
“没什么。”魏子安晃晃脑袋,又觉得是自己多虑。“您快去快回。”
孔怀英笑了,使劲拍一下魏子安的肩。
第二日,孔怀英去往商家。
去的路上,他本计划见一面商小姐,打听一些道姑的事。也顺带试探一下这位未出阁的小姐究竟从哪里怀的孩子。
可等他见到商家老爷,方知商小姐自道姑被捕后,邪气入体,再度精神失常,如今被关在闺阁中,成日念叨一些鬼神之说,完全不能见人。
孔怀英见状,顺势问起商小姐的未婚夫婿。
“什么都好,就是病,病啊。年后,我们去他家串门,瞧他瘦得不成人形。”提ʝ及女婿,商老爷止不住叹息。“小女与那王家小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若不是因为这病……实不相瞒,我早想与王家退亲,可又怕在背后骂我背信弃义,戳我脊梁骨。那边几次三番来催过,说要成亲,我没答应,知道他们是想叫小女冲喜……孔公,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不如这样拖着,留在家里守寡至少比嫁到外头守寡好些。”
不知怎的,孔怀英忽而想起姜月娥腹中的孩子——假如她怀的是个女儿,他未来也会变成眼前这番模样吗?孔怀英不知。
“商小姐是从何时开始产生异样的?得知王公子病重后?”
“起先是好的,”商老爷道,“毕竟这么多年了,他身子一直不好,小女心里也清楚。大约是过年那阵子,两家人一同去佛寺祈福,回来后,拙荆有说过她神情恍惚,但也没见什么异样。直至王公子入春后突然病重,小女才突然失去神智。”
“哪个寺庙?庆福寺?”孔怀英挑眉。
“是,那里女眷行动方便些。”
孔怀英没说话。
他垂眸,静默片刻后,劝说道:“依我所见,您还是尽快给商小姐请一位名医吧。她如今神志不清,原因很可能不是中邪,而是中毒。”
“这,孔公,何出此言?”
“你们请来的那位道姑,为了给商小姐驱邪,购买了许多朱砂,可有此事?”
“是有。”
“那道姑用朱砂炼制水银,又以滚油猛煎水银,给商小姐服用。此物不论口服还是吸食,都会使人神经错乱,变成疯子。”孔怀英斟酌着词句,同时观察对面人的神情。“事关人命,旁的我不便多说,若还有新进展,我会派衙役来通知你们。今日就先到这里。叨扰了。”
说罢,他起身辞别。
跟随宅中婢女走出会客厅,孔怀英手里拿着漆黑的大帽,仍在心里梳理着案子。
据庆福寺的和尚所说,那净业和尚二月十六日下山采买用品,特意穿了身好衣裳,头脸洗得很干净,并说与卖香料的王掌柜有约,不能改日子。
王掌柜兜售各类名贵香料,分别于二月二日,二月七日,二月十三日卖给道姑孙氏朱砂十四两、八两、三两,用于炼制水银。其妻王氏,替和尚牵线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