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倒是始终不紧不慢，老神在在。

“……你们下周是不是要准备考试了？”

谢宜较着股劲儿，不看顾准，不动声色似的问。

“嗯，数学系下周五就考完，就放假了。”顾准答完，又不温不火地提醒，“姐姐，专心吃饭。”

谢宜听得出他在“专心”两个字上加了重重重重音。

……有点气。

哼，不说就不说。

谢宜开始极其“专心”地吃饭，没看见顾准在她低头后短促地抬眼瞥了瞥她，眼底笑意尽显。

两人没有在饭后安排别的活动，只是打算回程时提前几个站下，沿着江边大道，穿过景观公园，闲闲散散走回去。

八点过快九点，夜幕昏淡，墨色浓郁挂在远处像随时将要倾落。而且今晚仿佛更冷，风呼啦吹响枝头，江面也泛起灰蒙蒙冰凌凌的波动。

大道从某处开始弯曲，朴素的方块砖变成零碎的鹅卵石小道，周围人渐疏少，幸好还有细枝路灯陪伴，再配合造景，不至于太冷清萧条，反而和营造出几分恬静幽然的别致意境。

谢宜和顾准走得不快，步伐却没那么一致。

那个小盒子谢宜还没拆，只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揪上面的丝带条。

顾准心想有些弄巧成拙，眼见拐入一道弯，前方出现一把长椅，四侧无人，思索几秒，抢先两步过去把蛋糕放下，然后回身，朝谢宜伸手。

谢宜下意识就要双手抱过去，幸好刚一动作就想起自己还在别扭，于是犹犹豫豫磨蹭几秒，最后把手里的袋子和包往前递，小盒子仍然不放。

顾准仿佛笑了笑，一言不发地接过，挨着蛋糕放在一起。

谢宜微微埋着头继续走。

“若若。”

在谢宜明显走过一点时，顾准忍不住喊。

谢宜不动了，但是不吭声。

顾准只看见侧面也知道女朋友还没“原谅”他呢。

“若若。”

他又叫了一声，脚尖转动，下一秒从身后将谢宜圈进怀里。

热气忽然喷薄在耳边，湿湿润润吹开了冷气，谢宜没料到这招，耳朵连着腮颊一阵痒，条件反射就开口了：“你……你做什么。”

声音还小小的，像羞的，也像存心压抑。

“还生我气？”顾准不退反进，脸挨着谢宜发丝磨蹭一下，唇角几乎贴住谢宜耳廓不走了。

谢宜嘟囔着反驳：“我没生气。”

“嗯，没生气，”顾准维持着后背抱的姿势，手往下牵起谢宜的，和她一起捏着那导致“矛盾”的神秘小盒，指尖在丝带上拨了拨，“没生气那我们现在拆开？我们一起拆，看看我究竟送了什么，不喜欢的话，任凭发落？”

他声调太轻太柔，羽毛似的拂过去，暖绒绒一片，简直算近距离犯规、作弊。

谢宜想挣开了找回点底气拒绝，无奈这次顾准很有先见之明，手臂紧而有力，锢得哪里也去不了。

她泄气般把头往后一靠，顾准没被突袭成功，脚都没晃一晃，依然稳稳揽着她岿然不动。

隔了会儿，她拈住丝带的一角，顺便戳了戳顾准手心，说：“你说的，我不喜欢的话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顾准轻笑，乘隙勾缠她小指，下颌低下来挨在她颈边，“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宜拿额头去抵顾准的，手一点点用力把丝带扯下来，又撕开包装纸，口里道：“你是君子吗？我看你是小骗子、小气鬼、磨人精、还有……”

她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什么？”

顾准带着她手，将盒子里露出真容的东西拿起来，笑问。

谢宜愣愣看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鬼知道还有的那些词是什么。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准手里。

“喜欢吗？”

顾准把盒子也放到长椅上，现在不需要了。他把棕色细绳的一半拽在手里，另一半吊着搭在指背上举到谢宜面前。

“你……你怎么……”谢宜前言不搭后语，这一刻之前的所有心情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打碎重来，全新地滋长出各种纷杂思绪，“这是……什么？”

好像问得有点白痴，但她大脑停滞，暂时也只能用零散的音节拼凑出这么一个问题。

“项链，”顾准说，“彩虹色的项链。”

是的，那是一个，彩虹色的项链。

彩虹色的。

“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谢宜听见自己又问。

顾准说：“好看吗？我跟我爸学做了很久，做废了一些，只有这个稍微好看些，我觉得……你会喜欢。”

他温柔地凝视谢宜，因为盼望和忐忑而绷紧了喉咙，以致声音微哑，在这几乎静寂的天地间有种别样的脆弱和诱惑。

“我们第一次遇见那天，我看见了它……所以，我想把它送给你。”他仿佛演练过很多遍该怎么说，事到临头却仍然回归纯然的笨拙，“雨后彩虹，和你最相配。”

那是最初透过你折射到我眼里的虹光，也是我所拥有最美的际遇。

雨后彩虹，如初见你。

从此我色彩纷呈，酸甜苦辣，尽皆尝遍。

无悔无厌。

“我特意做成了圆环，”顾准继续缓缓说，“虽然不像真正的彩虹，但生日贺礼，圆满的总比不满好。”

“若若，我希望你忘掉以前那些不开心的、后悔的、痛苦的，从此以后圆满顺遂，也希望——我们能完满无缺。”

他说到后面似乎停下吸了吸气，才又尽可能均匀地吐出来。

“这个礼物，还喜欢吗？”

顾准解开了细绳，两手分别执起一端，中间往下坠的圆圆的彩色环形像月亮，又像太阳，质地澄净的玻璃晶体在暗色灯光下水波一样粼粼生辉，透亮无暇，七种颜色切割不匀仍有棱角，却又柔软光滑如枝条交缠相连，牵绊着、弯曲着成为一体——

美得惊心动魄。

像一件沉甸甸的稀世珍宝。

“我，我……”谢宜总觉得自己有些哽咽，又似乎只是错觉，她眼睛不自然地开合两回，像竭力要看清楚，又像不忍再看、不敢再看，“我喜欢……很喜欢。”

她没有缘故地垂头，尾音落下，眼泪也一同滴落。

不是错觉，她真的开始啜泣。

顾准没预想过这一幕，一时无措地哑了声，片刻后无奈地微微笑，从包中抽出纸巾给谢宜擦眼泪，却好像越擦越多，流淌不尽，他无从下手，心底叹一下，ʝƨɢ哄谢宜拿着纸，自己用指腹刮去那些泪痕，顿一顿，矮身将唇印在了谢宜面颊。

一边一下，公平得很。

再站起身，看见谢宜眼眶瞪大水润润地看着他，嗓子恰好地停了泣音，顾准一笑，趁势离开一些，换个角度，面对面，将谢宜发丝撩到一侧，手里两端绳子伸向她后颈。

他把绳子系好，握住谢宜的手让她摸摸那微凉的小小的玻璃，说：“哭什么。喜欢就好，它是你的了。”

有些像法庭的最终宣判。

是她的了。

谢宜神色仍有些呆呆的，空白地抿着唇，眼里包的水雾似乎又要跟着低头的动作往下掉，指腹在圆环上擦一下，又擦一下，最后想要攥起来一般捏住，含混地喃喃：“是我的了？”

“明明……”她将那枚圆形贴在心口。

明明你才是我遇见的彩虹啊。

你才是补全我疾疾人生，教会我真切体验情感涌动不休、带来一场又一场鲜活变化的另一半美好。

你是真正的彩虹，是我的奇迹，我的解救，我的心上人。

“怎么又哭了？”

顾准一说谢宜才发现自己脸上又湿湿的。他抱住谢宜，十分无奈似的：“你说喜欢，却一直哭，姐姐，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谢宜没有松手回以同样的动作，只是握紧项链，全部伏进这具温暖的怀抱，带着鼻音小声而坚持地道：“……是喜欢。”

“喜欢那不哭了？”顾准抚着她的背开玩笑，“一会儿多几个人路过以为我欺负你了。”

谢宜缩着不抬头，没忍住，瓮声瓮气笑了一下，而后道：“你本来就欺负我。”

可不是欺负吗，送这样一个礼物，她还怎么不满意，还怎么要补偿。

“你就是故意不想给我补偿，是不是。”

谢宜慢悠悠动了动，下巴轻轻搁上他胸膛，毫无威胁地质问。

顾准当然否认：“冤枉。”

谢宜不信他，垂下眼又去看圆环，转眼就把顾准抛在了一边。

顾准等了半晌没动静，不甘心被用完就扔，很有存在感地收紧双臂，提着谢宜一转，然后在谢宜惊呼着拍他时停下，笑嘻嘻问：“既然姐姐满意，我可以讨奖励吗？”

补偿没要到，还要倒贴一份奖励，真是……

谢宜仍然舍不得松开项链，心想，算了，也不亏。

“……你说说看。”她沉吟片刻，点头。

“提什么都可以？”顾准得寸进尺。

谢宜防备地瞥他一眼。

顾准笑开，末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