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顾萤那样的人是天上的云，你我不过是踩在脚下的泥，云随风越飞越高，泥只能留在庄稼地里。」

宋准沉默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知道。」

顾萤是我。

渐渐地，我好像把他和多年后的宋准分清了。

成熟的宋准几乎没有遭受质疑过，他很优秀，走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无论做什么决策都想好了后招。

可十七岁的他不是。

他年少，稚嫩，贫穷和病了的母亲早已将他压垮。

这时，无论是多小的问题出现，都足以让他崩溃。

那天后，我在学校里便很少见过宋准。

直至一天舞蹈课结束，同学带话，有人在外面等我。

我忙着出去，没换衣服，只换了鞋，将舞鞋提在手上便跑出去了。

我以为会是宋准。

却没想到是白菡。

当我看到她时，她的目光正透过玻璃窗，往练舞室里看去，眸子里透着光。

我喊了她一声，她迅速收回目光，像什么都没看过，又做出上次的冷漠状。

「宋准休学了，以后别打听他了。」

「休学？」我一头雾水，虽然他此时没有丝毫想学习的心思，但后来他的的确确念完了高中，读了大学，拿到仅有两个的出国名额。

等等！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恍然间清醒。

我焦灼地问她：「上次你问他的题，他解开了吗？」

白菡不明所以地道：「嗯，怎么了？」

我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宋准在哪里？」

她疑惑：「他家在哪里，不只是知道吗？」

「我说现在！」

她皱了下眉头：「龙头菜市场。」ӱz

在我正要走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说；「别告诉宋准，是我说的。」

我思索了下，把包里装的新舞鞋塞到了她手里，她和我身高差不多。

「谢谢你，下次见。」

6

菜市场这个点基本上都在收摊了。

我推着单车逆着人流往里走，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

宋准正在打扫他那个菜摊上的菜叶子，其他菜贩已经走完了。

「宋准！」

我拨动车铃，站到了他身后。

他知道是我，却没有转过头，而是背对着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回答：「来菜市场当然是买菜了。」

他忽然笑了，却依旧没有回头。

「大小姐，你觉得骗人很好玩吗？」

他的话突然开始夹枪带棒。

我丝毫没有退缩。

如果是年少时的我，不会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但我来自未来，我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可以很坚定地走向他。

可他不知道。

「那你推开我就有意思吗？」我装作气哭了的样子，语气里带上了哽咽。

宋准手里的动作全部停下，便转身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当他看到我眼睛里毫无泪花时，安慰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

我挑眉：「嗯？」

「你没哭就好。」

他果然还是不舍得说重话。

赶我走都要别人来帮他。

「回去上学吧，宋准。」

我终于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

他不出所料地一口回绝，闷头搬着泡沫箱。

「你也知道，我成绩不好，上学只是浪费时间……」

他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

「可你办的是休学，不是退学。」

他不敢看我：「休学方便。」

我追踪着他的目光：「宋准，你说谎。」

「没有。」他语气弱。

「你是想攒钱继续去上学吧。」我怕话再不说完就没机会，「宋准，回学校吧，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在听课学习，我……」

这下轮到他打断我：「你该不会是想说资助我吧，我不会要的。」

道路两旁人来人往。

有个混混模样的男人朝我吹了声口哨：「哟，学生妹。」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宋准一拳头过去，泡沫箱倒了一地，把那人按在地上打。

那混混看他不要命，爬起来就跑了。

宋准起身后，神情突然变得凝重。

「大小姐，你也看到我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样子，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对你好。」

他见我不回答，又补了句：「我和他早就有过节，今天不关你的事。」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人叫住了。

是我的发小周林宥。

他是个富家公子哥，出现在菜市场简直像给钻石镶了个铁边，十分突兀。

「这么脏的地方，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周林宥一向毒舌，但一般都会给人留情面。

但今天的他却分外怪异。

他没好气地看了眼宋准：「别纠缠她了。」

宋准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们一眼：「不会了。」

我想解释，可却不知道说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准走了。

我瞪了周林宥一眼：「你今天怎么管起我的闲事了？」

他却极其闲适：「你以为老子爱管你的事。」

「你话里有话。」我打量了一下他，不太对劲。

他却神神秘秘地说：「你以为穿越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蹙眉看他。

他继续说：「你们结婚五周年的时候，宋准喜欢上别人了。」

我愣了又愣。

「我不信。」

但周林宥的话，却让我心里翻起了巨浪。

我开始细想和宋准婚后的五年。

我和他似乎没有多深的感情，在外人眼里，宋准爱我如珍宝，可我的表现却过于平淡。

事实也如此。

他的感情汹涌而至，可我需要时间来接受和回应。

可当我要回应的时候，我已经来到十七岁了。

也许，他也觉得累了。

周林宥叹了口气：「有些事只要想瞒就能瞒得住，只有你依旧单纯而天真。」

我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起他：「你不是全家出国了吗？」

周林宥风轻云淡：「想回来就回来了呗。」

最后的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7

周林宥这次回来后，总针对宋准。

他无时无刻不在向我灌输宋准不值得我帮的观点。

宋准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拉菜，出摊，肤色晒得比之前深了两个度。

每次他看到我来，装作故意不理我的样子，却在我目光扫到别处时，偷偷看我。

「有人愿意资助你。」

我拦住宋准即将离开的步伐。

他看了我一眼：「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是。」我把申请的材料拿给他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最后一道审核需要本人去。」

宋准的神情变了又变，「我不需要。」

我郑重其事地道：

「宋准，我为了这些材料跑了半个月，如果你真的不需要，我现在也可以丢掉。」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敏感而多疑。

一句接受，到了嘴边总是那么难以说出口。

宋准尤其是。

「你扔掉吧。」

他扭头继续收摊。

「宋准，你可真讨厌！」

我在他背过身去的一瞬，几步走到了垃圾桶边，把手里的资料撕碎，径直扔了进去，没有丝毫留恋。

生冷的语气，让他愣了一愣。

宋准终于肯抬头看我，被太阳晒黑的脸颊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对……不起。」

我没好气地问他：「现在说抱歉有什么用。」

他被我的话噎住。

向来狂放不羁的少年顾准，在我面前永远是那么沉默。

「看你这么难过，再给你一次机会。」

「嗯？」他惊讶道。

「不止一份。」

我把材料打印了好几份，为了应对不时之需。

他怔怔地接过。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明天下午有时间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顾萤……我……」

他想说的话转了三转，最后说出的只有一句：「谢谢你。」

8

宋准刚走。

周林宥却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每次我走夜路，他都会出现在我身后。

以前我俩虽是发小，但关系从未好到这个地步。

周林宥一把将我包里剩下的几份材料都拿了过去。

他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朝着我道：「大小姐，你可真闲，什么时候也给我申请一份？」

我撇撇嘴：「你家那么有钱，还需要吗？」

他却拍了下我的头：「我都说了，让你离他远点。」

我阴阳怪气道：「以前也没听你这么叫过我。」

周林宥怔了一下：「那小子可以这么叫你，我就不可以了？」

他掏出两张票，是芭蕾舞剧的。

在我穿来的那个时空里，我也错过了。

最近一直在忙，等我想起要订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看这个？」

我惊喜接过。

怀疑地看他：「我从没和你说过。」

他笑了笑：「我比你出发的时间还晚五年，五年里可以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我再次问他：「你上次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的表现看起来毫无破绽，「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吗？」

可舞剧的演出时间，和我与宋准约定的时间撞了。

周林宥冷着脸看我。

「那小子就这么重要吗？他的事以后都可以，但这场舞剧错过就没了。」

本就是随口定下的时间。

我去找宋准改一下就行。

宋准听到我要改时间，也没太过在意。

周林宥也是跟着一起去的。

他明明和宋准不熟，却对他异常挂心。

走廊堆了很多杂物，周林宥却走得十分通畅，甚至还能给我带路。

「你是不是总来这里？」

我怀疑他来找过宋准很多次了。

「……来过。」

周林宥倒是不回避。

甚至他在走的时候还给宋准讲了很多照顾阿兹海默症患者的注意事项，十分详尽。

看宋准的神情，应该是有用的。

我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周林宥笑着打趣我：「当然是未来了，我们可好多年都没再见过。」

是吗？

可我却觉得他不像周林宥。

也许岁月改变了他许多。

9

检票入场时，我的右眼皮便跳个不停。

周林宥提醒我手机关机。

就在我要关机时，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了。

「我接个电话。」

他不经意地扫过我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