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说性子好生得美，旁人就该喜欢，那我是不是应当喜欢你？”

话音一落，屋中登时没了声音，连窗外的蛐蛐儿都止了鸣叫。

“......”

苏颜栀鼻尖冒出细密汗珠，自诩多谋的脑海中空白一片，只回响着那句“我是不是应当喜欢你”。

他默默举高书册，纵然无人看见，却下意识想将面上热意遮去。

里间的桑倾瑜则铺盖一卷，滚成一团蚕蛹，恨不得将自己闷死其中，仿佛如此便能隔绝开那诡异的气氛。

“好了。”男子的呢喃声飘入耳中，下一秒，桑倾瑜手中的软枕被抽走，“想闷死你自己吗？”

“你你你你做什么！”

她一把抱住锦被，大有誓死也不松手的意味。杏眼中泛起潋滟水波，几缕青丝因动作散乱地披在肩头，娇俏又可怜。

然而，这却是柳茗烟的脸。

苏颜栀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桑倾瑜有不寻常的情意。

因着是她，不论披了谁的皮囊，都瞧着顺眼许多。因着是她，才会觉得以往烦人的小性子，竟也十分可爱。

倘若让她知晓，怕是尾巴都要翘天上去。

苏颜栀干脆缄口不言，将方才翻看的书册递过去：“狐妖血可炼制魅香，而狐妖内丹，可令心悦之人对自己情根深种。”

桑倾瑜呆呆地接过，不大清明道：“什么意思......”

“我怀疑，莲舟真正的目的，是想夺丹。”

如此便说得通了。

莲舟夺去蓝桉的妖丹，柳茗香则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竟将他的妖气洗去，把自己的金丹换给蓝桉。

所以执念伴着金丹而生，所以才有以命易命。

记忆幻影仅是重现过去，所见非实，也无法加以干涉。既知真相，往事却早已不可追。

桑倾瑜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住，竟隐隐有了泪意。她喃喃道：“心疼师姐，也是爱么？”

世间戏文，常歌颂爱恋。

桑倾瑜只道是爱得死去活来方是情深，如今亲历了舐犊之情与同门之谊，渐渐领悟到，原来“爱”与“爱”也不尽相同。

见她失魂落魄，苏颜栀眉心蹙了起来，素日平静的眸子泛起怜惜。他想了想，道：“可要出去散散心？”

*

客栈往东有座高山，苏颜栀途径时撇了一眼，不知名的花正兀自开得艳，桃粉色从山脚一直蔓延到了山头。

当时便想，桑倾瑜兴许会喜欢。

从前苏颜栀不解，为何桑倾瑜会因旁人的事心绪不宁，如今自己倒是被桑倾瑜牵动着心绪。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将小小人偶放入手心。

因是深夜，山中一片静谧。

和煦微风拂面而过，带来阵阵清幽花香。桑倾瑜的烦恼瞬时被吹散，她笑盈盈地沿着小道往上跑。

苏颜栀的心猛地刺痛一下，眼前之人与一道鹅黄色身影渐渐重合，像，又不像。

见他停下，桑倾瑜招招手：“快些走呀，我们去山头看星星。”

顺着她的指尖，苏颜栀见到重霄上的点点繁星。二人在草丛并肩躺下，前所未有的宁静席卷而来，好似世间万事都不值得烦扰。

桑倾瑜眯了眯眼，慵懒道：“为何这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我从前也与人这般看过星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颜栀翻转过身，留给桑倾瑜一个冷漠的背影，嘴上不忘酸道：“小小游魂，日子过得甚是潇洒。”

“......”倘若他不提，桑倾瑜几乎要将随口编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

犹记得初见那日，苏颜栀道他不喜仙族。

桑倾瑜好奇道：“你和仙族可是有什么过结？”

“或许吧。”苏颜栀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仙是妖，他审视地回看桑倾瑜，“你喜欢仙族？”

“嗯......还可以。”

他笑意顿收，一贯凉薄的眼底浮现出几分认真：“也罢，至少你不是仙族。”

桑倾瑜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几乎要在他“关怀”的视线中点头称是。

她不禁想起话本。

背负仇恨的少年遇上满腹心事的少女，起初为了自保，对身世一概不提，姑且算是善意隐瞒。

而后，二人竟在鸡飞狗跳中觉出点情份，叫什么，欢喜冤家。

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将秘密坦白。这时，反派从天而降，先一步将身世抖落出来。

形势自那一刻开始扭转，神仙眷侣变为仇敌，此恨绵绵无绝期。

桑倾瑜惊得抖了一抖，她挑眉道：“我是注定要修炼成仙的，你要是不喜，便早些不喜罢。”

若非声音打着颤，倒还有几分霸气。

苏颜栀定定看她两眼，旋即捧腹大笑起来。

桑倾瑜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冷漠的眼弯成月牙状，清朗的嗓音犹如晚钟，一声一声敲入她心底。

她忽觉鼻间一热：“……”

毁灭吧，人间。

问心宗（七）

桑倾瑜手忙脚乱地擦去血迹，连捏诀都忘了。

“我来。”苏颜栀伸掌垫在她脑后，将袖口上的点点梅花清理干净。

一时挨得极近，男子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其中，往日里清冽的香气也变得霸道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她鼻间钻去。

桑倾瑜心下响起毫无章法的鼓点，她僵直了身子，鹅绒般的长睫在不安抖动。

许是无意中扫过他颈间，桑倾瑜见苏颜栀喉头上下一滚，滑出诱人的弧度。

她忽觉口干舌燥，一边暗骂自己色胚，一边窘迫地闭眼。不忘故作轻松道：“这柳茗烟的身子骨太虚了，不像我，我向来不会流鼻血，你知道的~”

“嗯。”他低低应着，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暗哑。

桑倾瑜信以为真，面上热意稍稍压下，不料一睁眼，便撞见苏颜栀满是戏谑的眼眸。

她一时被看得又羞又气，恨恨捶了一拳：“你等着！”

苏颜栀乖乖接下袭来的小手，忍住不再逗弄她。

这时，画面瞬息万变，二人竟已回到了问心宗。桑倾瑜手中提着竹木色食盒，掀盖儿一看，装了满满当当的吃食。

她咽了咽口水，左右张望一番：“看来大师姐还是将蓝桉绑了回来。”

桑倾瑜示意苏颜栀推开篱门，闻见动静，里头传来蓝桉的叱骂：“我不吃你们的东西，别假惺惺了，放我出去！”

“唉。”

她虽同情蓝桉，原身却偏向自家师姐，遂在门口放下食篮，轻声道，“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蓝桉不再言语，似乎多说一句都是折辱。

桑倾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猫着腰趴上窗台。只见屋中并未掌灯，光线很是微弱，一道湖蓝色身影侧躺在榻上，薄毯滑落在地也不管不顾。

她耸鼻轻轻嗅了嗅，妖气几不可闻：“ 这是，内丹已经被夺去了？”

“不像。”苏颜栀颔首，“他若是被夺了丹，自然会亲近解救自己的问心宗众人。我看，内丹是他心甘情愿献出去的。”

怎么会！

桑倾瑜错愕不已，抬手紧紧捂住双唇。

修士若失去金丹，再无修炼可能，且比寻常凡人易招邪祟。过去纵有千般傲气，也只能枯坐等死。

而妖族失去金丹，三日内，必死无疑。

若非柳茗香去的及时，只怕他已被丹心派拆吃入腹。桑倾瑜忽地感慨：“人，有嘴，还是应当多用在正途。”

蓝桉若不问，想必柳茗香至死也不会将实情托出。

以一人之力救下他，还力排众议养在宗门之内。个中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

可蓝桉只当柳茗香拆散了自己和莲舟，而问心宗，不过是狼狈为奸罢了。

-

主峰深处，寒潭。

因受师尊责罚，柳茗香在此跪了三日。

石壁之上，嵌有十二颗镶金龙头，冰凉的活水不断自龙口涌出，如落刀般砸在纤细的身躯上。柳茗香嘴唇干裂，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眼中早已失去神采，仅凭本能将脊背挺得笔直。

苏颜栀将人偶往下压了压，拧眉道：“你这皮又不能沾水，凑热闹也看看时候。”

“......”分身的确弱了些，桑倾瑜一时语塞，难得没有回呛。

这时，柳扶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