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倾时侧身站在窗边，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我娘让我来找你写封信，告诉大哥这个月十五回来，顺便在回来的时候买点酒肉和糖果点心。”

“是家里要来客人吗？”裴应霄闲谈一般问道。

宋倾时看到那个叫“依依”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回答道：“有媒人给我哥说了一门亲事，是隔壁桃花村的，十六那天他们一家人要上门相看。”

“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说话间，二人走到门前，距离宋倾时仅仅几步之遥。

裴应霄停下脚步，看着何依依道：“依依，我就不请你进屋了，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写好了拿出来给你。”

何依依微微一怔，脸上笑意收敛了许多，问裴应霄道：“是因为那个可怜的姑娘吗？”

裴应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很快就好”，便推门进屋，进屋后又掩上门，不让何依依看到屋内情形。

屋内，宋倾时倚在墙边静静地看着他。裴应霄冲她笑了笑，走到另一边取来笔墨纸砚铺在桌上，又拿着个小瓶子进入厨房装来一瓶清水，开始准备写信。

宋倾时看着裴应霄动作，想了想，走到他一旁坐下，接过他手中的瓶子，倒了些水在砚台中，然后自顾自拿起墨条缓缓研墨。

裴应霄愣愣地看着宋倾时。她动作不疾不徐，姿态从容娴熟，显然不是新手。

普通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会研墨的？宋倾时的言谈举止亦不像没读过书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她的伤？真的会有人伤口愈合得那么快吗？

……

裴应霄看着墨条在宋倾时手下沁出浓黑墨汁，一时间有些出神。

宋倾时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眼淡淡地回望着他，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过了片刻，裴应霄还在盯着墨水发呆，宋倾时只得屈指在桌面敲了敲。

“笃！笃！”

这声音拉回了裴应霄的思绪，宋倾时那双澄澈透亮的眼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红唇微动，轻声提醒他：“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裴应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到凳子上，提笔蘸墨，在信纸上落笔。

第十章 良言相劝，谈话交心

宋倾时研着墨，看着裴应霄在信纸上写道：

“贤兄何平台鉴：余受令堂所托，寄书于兄，特告知兄，请务必于本月十五归家……”

裴应霄一手蝇头小楷写得十分工整隽秀，宋倾时认真欣赏着他起落转折间的笔锋笔势，觉得这手好字拓印下来就可以当书法字帖。

可惜宋倾时还没看够，裴应霄寥寥数语将事情交代清楚，搁下笔提起信纸，吹了吹最后几个墨迹未干的字，等字完全干透，将纸折了两折，装入早已备好的信封。

裴应霄再次提笔，在信封上写下“福生酒楼何平收”，然后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宋倾时也跟着起身，透过窗口看着那个应该是叫何依依的姑娘。她正无聊地用脚撵着地上一颗小石子，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立刻抬头看着迎面走来裴应霄，眼睛好像在发光。

“应霄哥！你写好了吗？”

裴应霄将信递给她：“拿去吧。”

何依依高高兴兴地接过，随意看了看就揣进了怀中，然后将臂弯中的篮子递给裴应霄道：“谢谢应霄哥，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

裴应霄接过篮子，里面是几个新鲜的大鸡蛋。他拎着篮子进入厨房，把鸡蛋放好后再把空篮子还给何依依，就像之前许多次那样。

裴应霄这些年帮他们家写信，何依依她娘每次都会送些东西作为报酬。裴应霄一开始想着乡里乡亲的，举手之劳不好意思收，结果反而惹得她娘以为他对何依依有所图故意献殷勤。裴应霄知道这点后哭笑不得，后面也就对她娘给的东西来之不拒。

“替我谢谢二婶子。”一般裴应霄这句话说完，是送客的意思。

但何依依拿着篮子在原地踟蹰，时不时往屋内看去，显然还有话想说。

裴应霄耐心等着，半晌后才听到她嗫嚅着问道：“应霄哥，那个姑娘，她……她现在怎么样啊？”

“挺好的。”裴应霄笑着答道。

“那她生活不能自理，都是你照顾她吗？”

“也有请过三叔婆帮忙。”

“应霄哥，她断了手脚，平时喂饭喂水，如厕梳洗这些事不也得你来吗？你家又只有一张床，我知道以你的为人，肯定不会跟她一块儿睡，但孤男寡女的人家难免说闲话，你不知道村里有些人说的可难听了……”

扯东扯西说了一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宋倾时字字句句听得清楚，那姑娘眼中的情谊她也看得分明，估计这个何依依也是希望裴应霄把她这个烫手山芋丢掉吧。

何依依说完，有些惴惴不安，她知道这些话逾矩了，但忍不住不说，于是捏着衣角等裴应霄反应。

裴应霄脸上一直挂着笑，不置可否，只道：“依依，你该回家了，别耽误了送信。”

裴应霄没有理会她的话，何依依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嘟囔了一句“我是为你好”，转身就快步离开了院子。

裴应霄回屋的时候，宋倾时跟之前一样坐在桌边研墨，好像没有起身过。

这样也好，免得听到何依依的那些话，徒增烦忧。裴应霄这般想到。

“这村里是有信差吗？”裴应霄刚坐下，便听到宋倾时问了这么一句。

“有的，村里很多年轻人去了镇上做活，要给家人传信送东西，就要拜托信差。信差每五天跑一趟，今天正好是来村里的日子。”

宋倾时本是好奇一问，裴应霄说完才觉得这个模式，其实跟现代的物流行业挺像的。没有汽车货运，没有手机通讯，只有人力周转，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首脍炙人口的现代诗蓦地浮现在宋倾时的脑海中。

“宋倾时，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裴应霄看着若有所思的宋倾时，突然开口问道。

宋倾时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扑闪了一下，抬起眼与裴应霄四目相对。

“你问。”她说。

“你识字，对吗？”

“对。”上辈子没有任务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待在屋内，看书追剧练书法，享受着在腥风血雨的生活中难得的宁静。

裴应霄见她承认，又接着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宋倾时眸光微闪，裴应霄在怀疑她。不过也是，她那套说辞听起来就漏洞百出，稍微动点脑子想想就知道不合理，这个书生虽然心善，但也不是傻子。

“失忆之人会记得自己的姓名吗？”裴应霄见她沉默不语，又继续说道：“你的伤口愈合速度太过诡异，你这通身气度也非比寻常，我很难不多想。”

宋倾时直直地看着裴应霄，目光不躲不避，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裴应霄笑意温和：“宋倾时，我第一次在集市见到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寻常人。因一时恻隐之心，将你带回家，对你并无所图，只为了成全自己那份善心。”

说到这里，裴应霄又自嘲一笑：“或许我是多此一举，你可能并不需要的我的这份好意……”

“没有”，宋倾时冷不丁地出口打断他的话，郑重其事道：“你对我而言，确实是救命之恩。”

裴应霄顺理成章地猜想道：“所以，你现在留下来是为了还我这份恩情吗？”

他一介布衣，家徒四壁，宋倾时这样美貌又聪慧的女子愿意留在他家，“报恩”是裴应霄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不全是。”宋倾时淡淡开口道：“我没骗你，我真的忘记了以前的事，只记得自己叫宋倾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人，家在何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弄了一身伤，被当成货物叫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我记忆中唯一认识的人，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

“宋倾时……”裴应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倾时说的是真是假他难以分辨，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要留下。罢了罢了，想留就留下吧，无非是多了个人吃饭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裴应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对着宋倾时道：“那你留下吧。”

第十一章 香葱煎蛋，醉鬼纠缠

日头越来越高，整个村庄开始热闹起来。

宋倾时一边研着墨，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汉子干活的吆喝声，女人们成群结伴的嬉闹声，大人训斥小孩儿的骂声，还有各种家禽的声音……

这些动静像一幅画卷在窗外展开，带给宋倾时无尽的想象。

而屋内，宋倾时侧头看着坐她旁边的裴应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裴应霄沉浸在四书五经中，阳光从窗外斜斜的射入，落到他后背看起来像给他加了一层光环。

宋倾时看着他时而执卷细看，时而提笔书写，此刻眉头紧皱，下一刻又眉舒眼笑，不得不佩服他学习这股子专注的劲儿。

时间如水缓缓流逝，宋倾时安静地陪着裴应霄，直到晌午时分，村子里再度升起一缕缕炊烟。

恰好这时裴应霄放下笔，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准备休息一会儿，宋倾时抓着空子问道：“你饿了吗？我去做饭？”

裴应霄扭头看着宋倾时，璀璨的阳光洒落在她半张脸上，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眼前的人美得不像凡间客。

“好。”片刻后，裴应霄听见自己说道。

看着宋倾时离开的背影，裴应霄透过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恍惚间昔日那些亲切的问候似乎也回响在耳边。

“应霄，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哎，看了一天书了，歇会儿吧，别累坏了身子，娘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