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够了就快还给我，你也不想死吧？」

「还给你可以啊。」她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梳理着长发，「我周末有个交易要去完成，正好你不是显摆你懂这方面的事情吗？陪我去一下，手链就物归原主。」

我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汪萱戴了我的手链至今没事，但这种失去尸仙庇护、动不动见鬼的日子，我是一天也受不了了。

周五。

开车到郊外之后，汪萱便抛下我去找接头人。

我环视四周，这栋废弃厂房里安置着无数个巨大铁笼。

许多形容枯槁的孕妇躺在铁笼中，鼻孔处连接着鼻饲管，眼神呆滞像植物人。

嘴巴微张，滴滴答答的涎液拉着晶亮的长丝。

小腹高耸却已乌黑变色，里面的孩子早就窒息而死。

这些都是经历了多次转运的「转孕珠」。

她们如同被过滤掉的药渣，隐在光鲜亮丽、叱咤风云的富豪身后，手握几十万的巨款报酬却命不久矣。

我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腕上失而复得的骨链。

不管什么时候，有它在，我就安心了许多。

「我要终止妊娠，剩下的仪式，可以让那个女孩来替我完成。」

汪萱遥遥指了指我，神情骄矜而狂热。

「只有孕妇才能完成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接头人不耐烦地将烟屁股掷在地上，狠狠碾灭。

「少女变成孕妇，快的话，不就是一晚上的事吗？」她缠上男人的胳膊，娇嗔道，「黑哥，反正我的报酬一分不取，剩下的钱您留一半，给她一半就好了。」

被称为黑哥的男人思忖片刻，示意几个手下将我带进侧屋办事。

汪萱扶着裂纹遍布的孕肚兴奋得两眼放光：「黑哥，我也要进去看！」

「真受不了你，随你便。」

下一秒，我被几双黝黑的手架住，拖进了旁边的房间。

汪萱也哼着小调跟了进去。

7

「好啊，继续摇，继续摇！」

「哈哈哈哈哈，我就不信那个爱装纯的婊子还能受得了！」

「各位大哥卖点力啊，好好教教她怎么做女人！」

耳边是汪萱猖狂的大笑。

她用力跺着脚，仿佛无处纾解这看仇人受难的狂喜。

象棋里有一句话，吃子太贪反被吃。

这句话讲的是，棋手越是埋头吃对方棋子的时候，自己的棋子就越是危险。

汪萱显然没发现，从我们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倒置。

尸仙用障眼法改变了我和她的位置。

那些等待办事的黑帮打手只是她想象出来的。

真实场景是她坐在圆木与尖刀制成的木驴上，被前后摇晃的木驴捣着体内的五脏。

腹中的孩子被捣得稀烂，黑红黏稠的晚.晚.吖血顺着胯下的圆木汩汩流出。

这是古代最残酷的刑罚之一，骑木驴。

「咎由自取。」

尸仙大人冷冰冰地搁下这么一句，抱着我跳出了窗户。

障眼法瞬间失效。

身后传来汪萱不敢置信的痛苦尖叫，直能撕破夜空。

她没有死，但五脏已毁，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了。

不知汪萱可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呢？

不过我想，无辜被偷走随身之物、替她挡灾的那些人，是不会因为几句忏悔就原谅她的。

8

躺在尸仙怀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穿着清风派的斜襟道袍，下山到处修行。

路过古墓时，救了一条被困在封印阵法里奄奄一息的小白蛇。

它彼时尚不能化成人形，只因修行时无意吸收了千年棺木的煞气，有些灵识罢了。

我把它收做灵兽，取名叫作南星，让它日日盘踞在我的肩上。

每到一个地方降妖除怪，便把妖怪的内丹剖了喂小蛇。

如此几年下来，它便渐渐有了短暂化形的能力。

第一次化成人形，是在同我泡温泉的时候。

他从水面上露出头来，长发湿淋淋披在身后，俊美妖冶的脸上是羞涩又不安的表情。

我慢悠悠白了他一眼。

「明明还是个孩子，干吗偏偏化形为成年男子的模样？」

「昨日路过东镇时，你多瞧了那刀剑铺的掌柜几眼……」小蛇躲避着我的目光，「他便是个成年男子，我以为你会喜欢。」

棠棣花瓣撒落一池，月光清冷如水。

他想蹭过来，整个人挂在我身上，被我淡淡一掌击开：「你先变回去再说。」

南星垂下眼睑，委屈地缩回水中。

又一人一蛇历练了几年，家中长老传讯，要我回去跟唐门小公子成婚。

唐门是与我们白家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擅长用毒，行事诡秘。

我虽不愿，奈何订立娃娃亲之时身上便被唐家人下了合欢蛊。

长到固定年岁如果不与唐门中人交合，便会经脉尽断而死。

听闻唐家小公子脾气桀骜古怪，断断不会容下我这条小灵宠。

况且它也灵力渐盛，可以独立修行，我便哄骗它在山中等我，我采买完干粮便回来找它接着上路。

没想到三天之后，我在赶往唐家堡的路上，又一次遇到了小灵蛇。

南星眼圈红红，身上白衣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

他执拗地抓住我的衣袖，问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讨厌这种离别的场面，为了使他尽快死心，只好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说：「因为我腻了，烦了，和你这种没用的小妖怪在一起，真是没意思透了。」

南星整个人微微一怔，眼底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主人，你说什么？」

「我说你很烦，以后各走各的阳关道，别再来缠着我了。」

可我的手腕被再次紧紧抓住了。

他露出青涩而讨好的笑容，眉目间尽是一种卑微的焦灼：

「主人，我晚.晚.吖什么都可以改，求求你，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别傻了，人妖殊途，我们注定只能在一起走一段路。」我想将车帘放下，他却猛地冲进来将我抵在马车深处。

双眼猩红，神情狰狞，全然不见平日里的乖巧与气度。

「你撒谎！我都听说了，你是要去嫁人，嫁给一个陌生的凡人！」

南星失控地将我的手腕攥得青紫：「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放肆！你是妖，我是人！」我吃惊地躲开他的邀吻。

灵剑自动唤出，刺穿南星的手臂，将他死死钉在道旁的树木上。

马车受惊狂奔而去。

然而那双淬满恨意的眸子却始终在睡梦中如影随形，让我心惊了几天几夜。

9

三个月后，我终于在合欢蛊毒发之前赶到唐家。

凤冠霞帔完成了大婚。

当夜，与唐迟在洞房内完成了解毒仪式，精疲力竭地躺在喜床上。

我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条曾救过的小白蛇。

如果我不是降妖世家白氏嫡女，就这么与他闲云野鹤逍遥一世也不错。

毕竟小白蛇做桂花绿豆糕的手艺，是一等一的高超。

不知他现在何处，此生又会不会扛过雷劫修成正果呢……

昏昏沉沉之际，窗户被狂风猛然吹开。

白色衣袍在我面前随风飞扬，我瞬间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 是在一处陌生的山洞里。

洞内阴凉潮湿，我身下却铺着厚实柔软的干草。уƵ

洞口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挺拔如修竹。但与洞外潺潺雨帘相缀，只觉无限孤独寂寥。

「南星，你好大的胆子, 敢到唐家堡抢婚。」我冷笑。

他转过头来, 只是平静地略微抬了抬眼帘，说：

「我已用骨链同你定下怨盟，从此你生生世世，无论活着或是死了, 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新娘。」

「你疯了？用自己的骨头做怨盟信物, 这法子是从哪学到的？」

我顾不上头脑昏沉, 急急将他的左手拽起来一瞧，果然已经少了两根指节。

「西夏信王墓, 我出生的地方。」南星笑了, 露出洁白尖利的牙齿, 「这次我被墓中尸煞之气侵蚀，永远不能再入修仙正途，你也没有理由再次赶走我了。」

外面的秋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有风吹过他衣袍的下摆, 又扬起鬓间碎发。

那双清朗湿润的眸子像某种凝固的琥珀，凝聚着我看不懂的执念。

但那时的我, 腹中其实已有了唐门嫡子的骨肉。

尽管南星与我相守的执念再强烈，也逃不过命运的算计。

分娩那天, 唐迟还是带着几十个暗卫找上了门。

掌门之妻与妖沆瀣一气，败坏了整个唐家堡的名誉, 人人得而诛之。

位置是村民们出卖给唐门的。

里面有我曾帮忙除过妖的铁匠大叔，也有我曾帮看过风水的大娘。

南星抱着孩子，背着精疲力竭的我, 一路朝深山逃去。

身后唐家暗器随风赶到，是内含无解剧毒的子母追魂夺命胆。

被击中的瞬间, 我晚.晚.吖闷哼一声。

皮肤寸寸枯萎，鲜活血肉化为腐臭脓血。

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南星红得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