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上挑的眼尾微微垂下，看着她：“你那日说你不是物件，不能随意由人决定去留，以往我总叫你往各处做事，现在换我来陪你，也不可以吗？”

南婉不知如何回答，她那日之言只是说出心中所想，并未想让楚渊改变什么。

他身居高位太久，怎能体会到她的卑微与挣扎。

可楚渊却将这句话放在了心底，总归是有些感怀的。

盐城位于寒州北部，南婉去过那里，所有城镇几乎坐落在山中，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城镇左侧有一处火山，里面岩浆沸腾，却并未有喷发之象。

言珩站在一处山顶上，负手静静的眺望那方火山，眼中平淡的没有丝毫感情。

南婉和言珩都不是凡人，不用休息，可楚渊终归是凡人之躯，赶了一天路后在火堆边沉沉睡去，南婉将他的马尾放下，见他熟睡才起身走向言珩。

她站在言珩身后，能借着月色看清天地间所有景色。

她指向火山：“那是你要去的地方吗？”

言珩古沉无波的眸光轻颤了一瞬：“对，那里面有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南婉问道。

言珩未言，月光下雪衣明眸倒映着万里银河，雪白的发丝顺着晚风吹拂飘动。

他静默良久，说道：“那里有我的心脏。”

第26章

南婉心头微颤，不解的看向他。

言珩静静的看着远方，平静的说道：“你可曾听过末焱？”

她听过，在儿时的大人口中，这是一种凶兽。

虎身鹿角，身形庞大，嗜血凶猛，遇之则无生，闻之则丧胆。

据说千百年前，末焱降落人间，遇生则杀，遇群则毁。

后来被当时的帝星永封于地下，没人知道封印在哪，只知晓末焱将困在其中生生世世。

南婉怔怔问道：“你……你……是末焱？”

言珩转过头来，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血红的光。

南婉被吓退了一步，却见言珩唇角微微勾起，竟然浅浅的笑了。

他问道：“为何如此怕我？”

南婉如实答道：“传言说你嗜杀成性。”

言珩冷笑一声：“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觉得传言可信吗？”

南婉抬眸看去，只见言珩立于月下，长袍与银丝翻飞，全然没有一丝传言中的嗜血杀性，倒是有一分仙气。

她摇了摇头，诚然道：“不太可信。”

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言珩冷下的眉眼有所缓和。

他缓缓说道：“一千年前，我诞生于世间，被仙人收留养大，仙人陨落后我独自来到人间，遇见了当时的帝星齐沐，他带我认识人间种种，体会世间百态，教我何为欢欣，何为苦涩……”

言珩顿了顿，平淡的脸色有瞬间的龟裂：“自然，也教了我何为痛苦。”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盐城尽收眼底。

南婉不明所以的跟在他身后，她看见他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

“一千年前，这里曾无人居住，火山的温度从来都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齐沐为了所谓的人间，将我的心脏剖开，镇压在火山之中，换得了一处安宁，我却永远沉睡在了山间整整九百年。”

言珩说道：“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取回我的心脏。”

南婉道：“可是你取回心脏后，火山岂不是会喷发，那盐城……”

言珩转过头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这里的人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只是取回我的东西，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可……”南婉下意识说着，却蓦然停了下来。

她没有任何立场让言珩不要取回，他说的没错，这是他的东西，他本身就没错。

南婉垂了垂眼眸，说不出话，却听见言珩又说道：“火山早已镇压，你不必担心。”

南婉心念一动，不解的问道：“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不知道。”言珩思索了片刻，说道，“大抵是，太久没同人说话了，你让我觉得还有些意思吧。”

不像回答的回答。

南婉轻轻笑了一声，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看向那处火山，不再言语。

天刚泛白楚渊便醒了。

青丝垂于脑后，几乎被风吹进火里。

南婉伸手替他挽了，顺手便要为他束发，却被楚渊从手中接过头发，往上一束便扎了个马尾，分外熟练。

南婉微怔，便见听楚渊说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你已经不是我的下人了。”

他转过头来，眼眸深处尽是一潭柔和的春水：“现在你是南婉，而我只是楚渊而已。”

南婉目光一窒，只觉心中又痛又痒，说不清是何滋味。

一旁的言珩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适时开口道：“走吧。”

南婉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楚渊忙起身，起身之际一旁的细叶轻刮过他的指尖，顿时划开了一道血口。

南婉担忧的看着他的手：“没事吧？”

楚渊看着她担心的模样，轻笑着说道：“没事。”

他轻擦去指尖的血渍，一滴血滴在南婉裙摆上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言珩紧紧的盯着那滴血。

眼中猩红一闪而过。

第27章

火山周边有几处村落，到了山脚下却没有了任何人烟。

山上飓风席卷着山灰前行，即便火山平静地未有喷发之势，吹过的风乃至地上的砂石都是炎热滚烫的。

言珩与南婉不惧冷不惧热。

可楚渊终究是个凡人，越是往上走呼吸便越沉重起来，却偏偏逞强的不肯示弱半分。

南婉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忧。

她看了眼言珩，上前低声问道：“火山温度太高了，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吗？”

言珩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

他抬起手，指尖渐渐散发出晶亮的光，将楚渊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这是什么？”南婉惊讶的问道。

言珩答道：“冰炎，能让他忍受七天火山的温度，所以尽快将东西拿出来。”

楚渊看着自己双手透出的天青色光芒，身体再感受不到方才的炙热，他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说话。

南婉道：“多谢。”

言珩收回目光，转身淡淡说道：“该是他来谢才对，你为何要替他言谢？”

南婉眸光一顿，一时间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或许是习惯，又或许是其他，但说到底她现在确实没有立场去替楚渊道谢。

她静默了片刻，身后楚渊已已经赶了上来，站在她身侧对言珩说道：“人间的情爱，你自是不懂，等你见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他言语轻蔑，眉头轻轻扬起，一副挑衅的模样。

言珩脚步顿了下来，微微侧脸，眼神中的寒意毫不遮掩。

南婉却为注意到这方的战火，竟是微微红了脸，转而又觉得萧条。

楚渊说人间的情爱，但她和楚渊之间又有什么情与爱呢？

从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人在建立这份情缘，而楚渊向来是最不屑于她情爱之人。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曾跪在摄政王府之中，膝下的地面冰冷刺骨，却远远比不上楚渊的话伤人。

“你也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已然清楚这份不该有的心思会有什么后果，不敢再生出这份心思，为何楚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呢？

南婉微微抬眸，正对上楚渊如春水般的双眸，心中便是一怔。

什么时候开始楚渊一直在用这种眼神看她了，从天山至毒谷，似乎化开了他眼底积了千年的寒冰。

让她不敢靠近，却又觉得可以靠近。

“怎么了？”楚渊不解的看着她。

南婉顿时回神，窘迫的说道：“没什么。”

她微垂着眼睫，不敢再去看楚渊，匆匆往前走了两步跟在言珩身后。

晚风渐来，天色沉沉。

南婉坐在言珩结界之内，身边的楚渊早已歇下。

她看了眼一旁垂落的发丝，放在手心轻轻摩擦了几瞬，只觉莫名的安心。

言珩站在不远处山石后，眉心微微蹙起，紧紧看着那只握着发丝的手。

南婉被这视线看得心中发寒，她不自然的收回手，一抬眸正对上言珩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灰色，在月光下更显得晶莹与淡然，明明是平淡的眼神，南婉心中却骤然升起一股寒意。

还未等她体会这股寒意是何意义，便看见言珩轻轻向她招手。

她走过去，只听得言珩说道：“人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

第28章

人间的……情爱？！

南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依旧是银发白袍，出尘不染。

只是眼底带着不解的疑惑，并不像是在随意发问，反而格外认真。

她收敛住心中的震惊，一板一眼的答道：“人间情爱不是一字一句就能表达清楚的，男女之间有情，血缘之间也有亲情，若能懂对方内心所想，对方亦能懂你，便是知己之情……”

言珩摇摇头，打断她：“你与那楚渊是何感情？”

“……”

南婉话顿在了喉中，她与楚渊是何感情呢？

是仰慕、青睐，却也是单相思。

最终她缓缓垂下头，低声道：“说不清楚。”

她不清楚楚渊对他究竟是什么情，依赖还是一时兴起，感情向来是相互的，她看不清自然也就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