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的目光不退不让，“出家人不打诳语，此法具有安魂定胎之效果，绝无作伪。”

“若你所言当真，皇子落地之日，这传世金佛，朕自当物归原主。”

“谢圣上。”若生颔首，一丝情绪也没有。

傅泽辰将药方对折，一边打量他，一边语气轻松地问道：“既然你放不下佛门功业，朕可以开恩，送你回灵感寺修行。”

“相信凭借你的修为和能耐，又有金佛在手，做一个名正言顺的方丈想必不是难事。”

提及灵感寺，若生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冷声道：“多谢陛下美意。”

“贫僧既已入世，岂有无功而返之理？”若生目光平直地落在了金佛之上，“况且，贫僧从不回头看。”

傅泽辰点头不语，微微抬手，手指缓缓向后挥动两下。

若生俯身施礼，“贫僧告退。”

傅泽辰看着他的背影，攥着药方的纸登时就收紧了，阴戾之气毫不掩饰地在眼中弥漫开来，心中杀意凛冽，难以压制。

这个秃驴当真是臭不可闻，难怪能把董家的女儿哄的晕头转向，将身家性命尽数抛舍，也割舍不下他。

常顺眼见若生出了乾清宫，收拢了满腹的疑惑，独自进了乾清宫。

“陛下，可要除了这个后患？”常顺低声问道，他对傅泽辰的杀意心如明镜，若生与嫔妃通奸，万死不足惜。

听着常顺的话，傅泽辰的眼瞳微微往下转了转，难以抑制的杀念在脑中浮现，他的脸色愈发阴郁晦暗。

但最终松开了抓着药方的手，将一页薄纸放在光漆桌面，缓缓坐下，“叫肖院使和顾太医即刻过来。”

若安隐不死，叶瑾韵尚且不必受这个苦，命数之说着实是惊着了他，傅泽辰再大的杀意，在忆起叶瑾韵苍白的脸色，也得强自消解下去。

安隐提出的这个交易，说是一命换一命，傅泽辰不敢冒这个险。

很快，肖院使和顾太医前后脚进来，正要行礼，傅泽辰便抬手一挥，“不必多礼了。”

指尖缓缓敲了敲放着药方的桌子，“看看，这方子可有异样？”

肖院使微微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薄纸，和顾太医二人，一字一字看过，来来去去边念边看，丝毫不敢疏忽。

实在是陛下的脸色太难看了，让他感觉手中捧着的不是药方，而是穿肠毒药。

“如何？”傅泽辰沉声问道。

“回圣上话，方子的用药、配重，皆无错落，确实是补气养血的安胎方子。”肖院使不明所以，言词格外谨慎。

傅泽辰微微侧目看他，“宜嫔可用得？”

肖院使微微一愣，先点了点头，“此方重在滋补，并未涉及调理之术，用药大开大合，约莫只要不是虚不受补抑或火气过旺之人，都是用得的。”

“以微臣之见，宜嫔娘娘不仅要补，还需调息，此方只怕起不了太大作用……”

“若再加上二两朕的血呢？”傅泽辰打断他，追问道：“可会有变？”

在场几人俱是面色有变，常顺第一个耐不住性子，急切道：“陛下！此等损伤龙体之事，切不可为啊！”

傅泽辰抬手止住，只问，“加上这一味药引，可会有害？”

肖院使乃是医药世家出来的，哪里信这些，急忙劝道：“人的血肉入药，不过也是补血益气罢了，与寻常药材无异。执迷此道却是荒谬至极，陛下切不可不顾龙体。”

傅泽辰却丝毫没有听进去，只盯紧了“补血益气”四个字，确认对叶瑾韵并无损害，便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拨动念珠。

常顺一看陛下的脸色就知道劝不动了，只能叹了口气。

“你按着这方子，取了药来，就在乾清宫，先煎上一罐。”傅泽辰转头吩咐。

肖院使心头颤动，嘴巴微微张合几次，躬身携顾太医一同告退。

二人走后，常顺小心地看着傅泽辰的脸色，即便得了肖院使的确认，可陛下的眉间的凝重之色丝毫不减，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扶手上。

“陛下，肖院使不是说了……这药方纵然无用，也是无害的，您为何这般忧虑？”常顺疑惑道。

傅泽辰摇头不语，眼底暗潮汹涌，眼瞳暗沉。

这方子有问题。

这一点，傅泽辰清楚的知道，他不懂药理，但他懂人心。

从若生入宫，到引诱嘉美人怀上孽胎，傅泽辰知晓若生的狼子野心，他修的可不是佛道，而是天底下最大的功利之事。

纵然若生的神情动作毫无错漏之处，但傅泽辰在他临走前问的问题可不是无心之举。

若生看似修行之心稳固的回答，实则与他的自负贪婪之性两相矛盾。

有与嘉美人通奸在前，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是他最好的选择，又有他一直认定属于自己的灵感寺住持之位作保……可若生依旧不愿离宫。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这个修佛之人，已经有了更大的图谋，看不上“高僧”之名了。

傅泽辰心知其居心不良，可奈何叶瑾韵一日日虚弱下来，他不得不冒险一试。

——

钦安殿

午夜悄然而至，黑沉的夜空宛如无边的浓墨涂就，临近月底，星月暗淡，凛冬的夜雾笼罩之下，星月透出一丝幽蓝，更显阴寒。

三世佛座下，腥稠的血气在殿中弥漫开来。

黄绸布铺盖的贡桌前，不知何时，一个铜盆正悄然燃烧着，其中烧灼的是一截刻有繁复经文的乳木，其中洒落着米谷等物，混杂着酥油的香。

而火盆的周围，则是还未干涸的猩红色血液，以火焰为中心，画的是繁复的曼陀罗花纹。

若生跪在火盆前，赤红的火色染红了他干净的眉眼，清冷的黑瞳之中，猩红的火光疯狂的蹿跃，眉心的那点朱砂痣更是好似一点火星，添了几分妖异之气。

第363章 ：慈悲面，夺魂心

橙红的光辉跃动、蔓延，犹如狂舞一般，托举着丝丝缕缕的青烟蜿蜒而上。

一股子说不出的异香弥散开来，朦胧了庄严宝象的慈眉如来。

若生双手捧着一个黑陶碗盏，内注阴阳水，缓缓放置于坛城之内，浆洗的略有些褪色的蓝色僧袍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红。

手指悬于碗上，深红的血液濡湿了苍白的指尖，而后滴落清水之中，刹那间，红色好似游鱼一般窜逃开来。

若生收回手，不顾手中累累的伤痕和尚未干涸的血迹，两手快速翻动，结出变幻复杂的手印。

于此同时，因为失血而发白的嘴唇泛起干褶，迅速阖动，极速念着梵语。

这一场漫长的仪式结束之时，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等若生再次睁开眼，遥遥隔空与现在佛的阖目对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若生想着方才傅泽辰的话，眼中的阴狠之色愈发浓郁，果真是命运无常，报应不爽。

他给的方子的确是安魂定胎的，只是这药引子微微一变，药效便大不一样了。

傅泽辰除了是皇子的生父血亲，亦是真龙天子，即便若生不想承认，但皇帝的确是身负大气运之人，他的血，可是大有用途。

若生天资不凡，除了跟随安隐修禅，安隐不知道的是……私下里，他对密宗之法亦是有所涉猎。

佛教密宗有四种护摩，即四种修法仪式，可他知道，还有第五种，即勾召法，可召摄所希望之人。

嘉美人诞下死胎的消息传来，他就算了一卦，作为孩子的生父，他所感知到的种种羁绊牵扯，无一不昭显着婴孩虽身死，却魂灵未散依旧游离人间地。

他念的从来就不是地藏经，而是引魂咒。

现在这样一个天赐的良机摆在自己面前，安魂定胎……亦可变作移魂夺舍，即便大损修为违背天道，他亦是在所不惜。

不知道，等皇帝心心念念的皇子成了“孽种”之后，傅泽辰又会是何等心境。

念及此处，若生眼中的阴郁稍散，垂目阖眼，唇角微勾，露出一惯的浅笑，满面慈悲。

——

乾清宫

傅泽辰安坐于软椅之上，微微歪着上半身，手肘支于矮桌，手掌虚张开，撑于脸侧，凤目闭合，神情舒展，似是打起盹来。

可漫不经心轻点在颧骨的食指，面无表情的脸，落在旁观者眼中，好似一只打盹的狮子，瞧着倦懒，却无人敢冒犯。

常顺亲自抬了煎药的炉火进来，而后眼巴巴看着肖院使手脚麻利地将一味一味的药材放入药罐之中，随着滚水之声，药香也渐渐浓郁起来。

殿中一片静寂，只听汩汩的水声，恰在此时，殿外传来马蹄之声，随后张福气喘吁吁地进来，“陛下！”

傅泽辰眼睫微微阖动着睁开，“如何？”

张福呈上药方，“回皇上话，怀一住持说此方并无不妥，可用。”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傅泽辰，眼见傅泽辰微微颔首，张福躬身行礼，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垂首退下。

傅泽辰睁开眼，伸出手来，“取血吧。”

“微臣领命。”肖院使紧张地腰背弯的更低了，用钳夹从一旁的滚沸的净水中，取出一根锐利的三棱针。

常顺也上前帮着替傅泽辰轻轻掀开了宽袖，露出傅泽辰流畅有力的手臂，隆起的肌肉上或粗或细的静脉纠葛其中，蜜色的皮肤在手肘内侧透出血管的青紫色。

即便有师传的针刺放血疗法，肖院使也曾演练过无数次，可现在面对的是当朝天子，即便是他，拿着三棱针的手也忍不住微微轻颤。

顾太医跪在傅泽辰脚边，用麻布蘸取浓酒擦拭过取血的部位，而后托起瓷盏，将盛血的盏悬于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