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心像是被人拿了一把钝刀子在剐，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她抓住顾淮之的袈裟，望着他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舍利，我要真想做坏事，我大可以直接做，为何要刻意接近你，你一介凡人，能反抗我吗？”

顾淮之却是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她的狡辩之词。

苏晚无力地松了手，心被人拉着直往下拽，又冷又冰。

豁出命将他救回，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苏晚苦笑一声：“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顾淮之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一次次的解释，他也从来不曾信过，这次，苏晚真觉累了。

罢了，世间诸事，她勉强不来。

她便是有通天之能，却又能拿他顽石之心如何？

苏晚恹恹转身，离开前挥手布下一层结界。

哪怕他对她如此，她仍怕他会再遇险境，毕竟巫山也不是太平之地。

而顾淮之看着眼前的结界，五指收紧，攥得指节泛白。

解释再多，最后还不是要囚他于此，这妖孽果真是费尽心机！

另一边，苏晚来到人间。

人间热闹无比，可越是喧闹，苏晚心里越感孤寂。

走在人群里，她分明与这芸芸众生无异，可在顾淮之心中，就是无她容身之地。

“卖酒咯，百年女儿红！”小二卖力吆喝，“杯酒解愁，一壶忘忧！”

苏晚停住脚步，一股清冽酒香传来。

世上又怎会真有酒，平她千里愁，解她万丈忧？

苏晚向小二抛出一锭金子：“装酒！”

回到清极洞，不出所料，顾淮之正打坐。

身处石窟，也如端坐莲台。

苏晚没有说话，亦不知道能同他说什么，或者说，说了他亦不会信。

她拿出方才买的酒，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

烈酒入喉，她的手和嘴唇都被苦得发颤。

明明酒都喝到了肚子里，却有水珠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苏晚抬手摸上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两行，又饮一杯。

却又是有水从眼眶跑出来。

越喝越凶，心却是越喝越痛。

那从眼里掉出的水，沾湿衣襟。

她还要再喝，手腕忽然被人强硬地擒住。

“铛！”一声。

指尖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滚了两滚。

苏晚醉眼看着眼前的顾淮之凄然一笑：“怎么，你也想喝？可你们和尚不能喝酒，你……”

她的话到一半，莫名顿住。

眼前人此刻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像黑暗被阳光灼穿的洞，冰冷却又带着一丝热。

手腕被握得很痛，她想抽出来，可却被他死死钳住。

苏晚蹙眉看向顾淮之，这个和尚啊，真是好看。

好看的令她埋在死灰中的心脏都微微一动，酒气像是由着空气缓缓渗入了心里。

苏晚突然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酒水渡到顾淮之口中，他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咳嗽不已。

苏晚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痴痴笑着，眼泛泪光：“你就是假正经，你都破了色戒，再破一下酒戒又如何？”

第七章 何为慈悲

苏晚本以为顾淮之会呵斥她，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眸中一片冰冷。

可他的冷漠才是这世上最伤她的利器，好像两人只是陌生人，她就算迫他破戒，他也不会再理会她一下。

苏晚不想再见他眼中冷漠。

匆匆转身离开的刹那，她撞到身边的桌子，伤口剧痛了一下。

她忙眨眨眼睛，将眼中水气逼了回去。

为他受的伤还在丝丝渗血，可此刻，她的心比身体要痛万倍。

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她还舍不下过往的感情。

夜色沉暮。

想着顾淮之大概已经打坐入眠，苏晚才回清极洞。

洞内，月光披在顾淮之身上，静谧又温柔。

她缓步上前，依着床头坐下，头慢慢靠在他膝上。

她低声轻喃：“你为何不信我，为何不要我了？就因我是妖，所以你对我的感情也消失了吗？”

“我不信，我喜欢你，你也定是喜欢我的，对吗……”

她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自己却没了底气。

喜欢的话，为什么舍得让她难过？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靠他更近一些，仿佛想在他身上汲取一丝暖意：“你知道吗，为了救你，我身上的鳞片都被生生溶光了，真的很痛很痛，所以……”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所以，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一滴清泪掉下来，渗入无尘身上袈裟。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苏晚缓缓闭上了眼，她真的好累又好痛……

平顺的呼吸声在寂静洞府显得格外清晰，苏晚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却靠着他的膝盖睡着了。

顾淮之缓缓睁开眼，定定看着她熟睡的脸，深沉眼眸中现过一丝挣扎。

良久又重新闭上，不再看，不再想。

半个月过去。

苏晚照常从凡间买来吃的回来，却发现顾淮之不见了。

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她脸色一变：“顾淮之！”

她刚想出去找，可背后却响起姑姑的声音：“不用找了，我将他送回珈蓝寺了。”

苏晚一愣，眸色暗了下去，嘴角勾出一个僵硬的笑：“也……也好。”

他终究是要走的，她也不能一辈子将他留在这洞里。

“蒹葭，你听话。”姑姑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姑姑算出你生子之时会有一大劫，所以特地回族中取来水灵珠祝你渡过此劫，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知道吗？”

苏晚心头难过，摸上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头。

一晃七个月眨眼而过。

苏晚临产之日也将到。

看着阴沉的天空，她心中隐隐不安。

忽然，山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她心中一乱，走出洞口。

只见无数妖怪正往山后逃窜，她拉住一个小妖忙问：“发生何事了？”

那小妖已经受了伤，虚弱害怕地哭道：“珈蓝寺方丈带着人界的修士攻来，说要剿灭我们！”

苏晚心里一沉，脚步一刻不停下山去，远远就听见那些熟悉的小妖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挺着大肚子，一眼便见到站在一群修士中间的顾淮之。

他依旧一如以往的慈悲面目，可出手却是毫不留情，一掌便打倒身旁小妖。

苏晚一时怔在原地，看顾淮之转身，抬眼之间，两人四目相对。

顾淮之眼神愣了一瞬，可随即又变得无情冷漠。

苏晚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神色戚然：“顾淮之，你怎能带人来我巫山大开杀戒，你的慈悲呢！”

巫山妖族众多，是天下修士眼中钉，但地址一向神隐。

她只带过顾淮之一人来过此地。

怎料却给巫山带来灭顶之祸！

寒风乍起，顾淮之看着她的腹部，眼神中红光一闪：“害人之妖，只会为祸苍生！”

苏晚骤然红了眼，大声质问他：“巫山的妖很多一生都从未离开过这里，刚刚那些更是才化形的小妖，你如何忍心？！”

“信口雌黄！你们偷拿舍利，作恶多端，还在狡辩！”顾淮之捏紧了手中佛珠，眼神冰冷。

闻言，苏晚痴痴望着他，语气带着一丝绝望：“是否妖一定就该死？”

顾淮之眸色一沉，没有回答，只凝掌便向她腹部打去。

第八章 我恨你

苏晚瞳孔皱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然而疼痛没有袭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姑姑——！”苏晚眼眶顿红。

姑姑一口鲜血吐出，她强忍着疼痛，一把提起苏晚消失原地。

珈蓝寺后山。

苏晚肚子隐隐作痛，她强忍着扶着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没事，那和尚一掌还不能将我如何。”姑姑调息了一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腹中孩子，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暂时还找不到珈蓝山来。”

苏晚松了一口气，腹中却突然剧痛难忍，孩子怕是要出生了。

姑姑见此，在四周布下一层结界，为她接生。

耳边风声雷鸣，剧痛传至五脏六骸，苏晚几欲昏死。

许久，天边闪电划过，一道惊雷落下，婴儿响亮的哭声随即响起。

只见风起云涌，大地灵力凝集，涌入那婴儿体中。

姑姑惊喜的声音在苏晚耳畔响起：“蒹葭，是个可爱的女儿！”

苏晚虚弱地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皱纹密布，而散落的一头墨发也在缓缓变白。

她生下了孩子，果真变成了凡人。

只不过因为失去内丹，她成了白发老妪。

苏晚此刻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此刻四周都变的安静了起来。

姑姑抱着孩子，从怀里拿出水灵珠递给她：“蒹葭，快把这水灵珠服下，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为妖，恢复法力，不受凡人生老病死之苦了。”

苏晚颤抖的接过水灵珠，却没有服下，她眼底含泪。

“姑姑，我想知道，如果我是凡人，他会不会信我。”

姑姑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一口气：“痴儿……”

苏晚苦涩一笑。

如果不痴，如何能沦落到这般境地？

那和尚无情，可终究她还是放不下。

不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定然是方才孩子降生的异动引人来了。

姑姑带着苏晚要走，可刚出山洞就被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顾淮之看向一头白发，如同老妇的苏晚，眸色一怔。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眼神凌厉：“把舍利子交出来！”

苏晚婆娑的眼望着顾淮之，眼中含着期望：“和尚，我已经是人了，你能不能信我一回？若我是为了舍利，怎会给你生下孩子，变成这副模样？”

顾淮之对上她那双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