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手迈开长腿一步步走了过来，教养嬷嬷面带惊恐一步步后退，说话的声量小了许多：

　　「将...将军难道也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钟子明闻言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你等成日里跟在太后身边，本将军有没有把太后放在眼里，难道你等心里不清楚？」

　　「我夫人身体为何如此羸弱，你等眼瞎耳聋不知道？」

　　「本将军不开心，就是东南二十万海军不开心，这后果，嬷嬷可担得起？」

　　他走到我身边，伸手取下我头顶的那碗水，大步走到教养嬷嬷身前，搁在她头顶，弯眼一笑：

　　「嬷嬷既然喜爱这种把戏，本将军就让嬷嬷玩个够，请嬷嬷顶着这碗水不要动，直到嬷嬷说不喜欢为止。」

　　教养嬷嬷脸色发青，手脚颤抖，一时不慎，头上的那碗便摔了个粉碎。

　　钟子明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笑意，他拍了拍手唤来两名军士，让他们取来二十个大碗，看着教养嬷嬷头顶水碗，若是都打碎了，就再取二十个大碗来。

　　我怔怔看着，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这便是恶人还需恶人磨吗？

以我血肉铸天路

　　「夫人的笑颜着实令人心醉，为夫今后定会竭尽所能，搏美人一笑。」

　　钟子明来到我身前，幽暗眸光中，居然满满是我的影子。

　　我不由无语，转眼又被钟子明抱了起来，送进了卧房。

　　他为我盖好棉被，让军医再去熬药。

　　离开房间之前，钟子明侧过头看向我，轻声道：

　　「在我这将军府，你那便宜娘亲与便宜哥哥的手伸不进来，放心休养吧。」

　　房门关上，这一方小天地安静无声，房内地龙渐渐温暖了我冰冷的四肢百骸。

　　我闭上眼，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民间公主，无根无基，对钟子明几乎没有任何帮助，他又为何要对我施以善意呢？

　　一个月之后，这个疑问没等到答案，我却等来了林守恩的死讯。

　　5.

　　一个月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与钟子明进宫「回门」那天，林守恩就已经死了。

　　那日夜间，一卷草席裹着一个人，被几个倒夜香的太监抬出了宫，随手扔去了京郊乱葬岗。

　　钟子明派人一直守在宫门外，那几名藏身的军士等太监离开后把那草席打开，看见的是死不瞑目的林守恩。

　　我披着貂皮大氅跟在钟子明身后，一脚高一脚低地下了将军府的一个冰窖。

　　冰窖寒意刺骨，却不及我心里的冰凉。

　　林守恩被安放在一个木台上，周身堆着冰。

　　哪怕他的脸已被擦洗过，七窍之中依然残留着血迹。

　　曾经为我抚过琴的修长十指，被一根根向着手背的方向掰成诡异的角度。

　　一双长腿从膝盖处被折断了，我怎么摆都摆不直。

　　林守恩的眼睛依旧是睁着的，长睫半阖，唇角有一丝轻笑。

　　「守恩，不疼了啊，已经不疼了。」

　　我低头抚摸着他的脸，在他耳旁轻声细语，试图把他的手指也捋回来。

　　可是他的手指都是僵硬的，不管我怎么努力，那十根手指依然反向扭曲着。

　　我的少年郎，死得这样狰狞而痛苦。

　　他的眼睛，怎么都合不上。

　　低哑如同传自黄泉鬼蜮的呜咽声回荡在耳边。

　　我怔怔回过神，脸上两行泪冰凉，才发现原来是我自己的哭声。檸檬㊣刂

　　钟子明掏出手帕，仔细为我抹着眼泪:

　　「你那时身体太过虚弱，若是知道噩耗，大半条命必是没了。」

　　「我只能将他尸首拿冰存着，今日，总算能让你见他一面。」

　　我伸出冷得像死人一般的手，抓住了钟子明的手腕，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

　　「他是怎么死的?」

　　钟子明垂眸瞧着我的眼睛，沉声道:

　　「他受了很多折磨，不过致命伤是被人用重物砸胸腹而死。」

　　「他的肋骨与脊梁骨几乎都断了。」

　　钟子明声音变轻:

　　「也可以说是，活活痛死。」ⓝⓜⓩⓛ

　　我眼前阵阵发黑，拼命掐着钟子明的手腕:

　　「她不是最受宠的公主吗?」

　　「她不是那宫中最美好的存在吗？」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那宫里高高在上的人，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命?

　　林守恩有什么错?

　　钟子明抬起另一只手，继续为我擦泪，他眼底幽暗，似乎在回忆什么往事:

　　「你所听到的那些赞美，是她想让你听到的。」

　　「真岚公主是什么人，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我闭上眼，身体微微后仰，钟子明伸手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语:

　　「云初，恨吗？」

　　我当然恨!

　　可我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我甚至恨那素未谋面的生父。

　　既然护不了我周全，又何必非要找到我!

　　钟子明将我半抱着扶出了冰窖。

　　「太后有旨，要你明日进宫，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紧紧咬着牙，眼神冰冷。

　　如何应对?

　　我会进宫的，我要见我那个亲娘，还有她当做亲女儿呵护的假金枝。

　　大不了拼掉这条命不要，也要把那假金枝从梧桐树上掰下来!

　　钟子明用温暖有力的手包裹住我的手，轻叹了一声:

　　「云初，你的命，比那一家三口加起来还要贵重，你死不得!」

　　随后，钟子明扬起了音调:

　　「下官说得对吗？首辅老大人?」

　　我抬起僵硬的脖子，看向眼前突兀站在将军府花园里的老者。

　　那老者须发皆白，一双老眼并不昏聩，也不知在花园里等了多久。

　　他皱着白眉打量着我，脸上五分是生气，五分是失望。

　　6.

　　首辅周崇正，看起来很不喜欢我。

　　钟子明却捏了捏我的手:

　　「云初，整个京城没有人比周老大人更关心你的安危。」

　　「毕竟，那一家三口一个比一个不愿意找你，是老大人坚决遵先帝遗旨，这才把你找了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若不是这老者，我与林守恩，也不会是今天阴阳两隔的结局。

　　周崇正久久望着我，最后长叹一口气:

　　「是老朽，害了公主。」

　　我喉头发堵，满心悲愤想喊出来，却又不知该对这个老者做什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命，他似乎并没有做错。

　　该给林守恩偿命的，不是他。

　　翌日，我穿着钟子明命人为我送来的新袄裙进了慈宁宫。

　　太后端着茶，眼角余光瞥我一眼，嗯了一声:

　　「气色不错，最近钟子明与你可圆房了?」

　　这等隐私话，我这位亲娘当着满殿的宫妃宫女太监堂而皇之地问出来。

　　随意地仿佛在问猫狗配种。

　　她似乎，真不当我是她生的。

　　真岚公主娇俏地坐在太后身边，伸手掩唇直笑:

　　「母后，若非皇兄赐婚，子明哥哥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娶了这样一个二嫁女子，您也要给子明哥哥一点时间那。」

　　其他宫妃配合着嘲笑我。

　　我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笑站在殿中央。

　　真岚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笑容逐渐变得冰冷:

　　「谁准你穿这身衣服的?」

　　「来人啊，给我把她的衣裙扒下来!」

　　我抬起眼，果然，真岚终于发nmzl现我这身衣服不对劲了。

　　我抬手拦住涌过来的宫女:

　　「先帝遗诏中赐我这个亲生女ⓝⓜⓩⓛ儿的衣裙，真岚公主是打算替先帝收回?」

　　宫女们闻言不由地脸色煞白。

　　太后柳眉倒竖，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

　　我气定神闲，任由太后绕着我走了一圈。

　　她在我眼前站定，死死盯着我，忽然冷笑道:

　　「长本事了，知道拿你从没见过的父亲来压着我与真岚?」

　　真岚眼神幽怨地走到太后身边，一张开嘴泪珠子便落下:

　　「母后，父皇果然不要我了……」

　　太后立马心疼地搂住真岚:

　　「真岚不哭，你父皇都已经升天了，现在，你皇兄才是皇帝!」

　　太后又像看猫狗一样看向我:

　　「不过几件衣服罢了，有的人，穿上龙袍都不是太子!」

　　真岚噗嗤一声破泣为笑，她转眸迎上我的视线:

　　「母后说的是，这种人，只配做个玩意儿，我们高兴了就给点东西，不高兴了……」

　　「就算活活打死，又有什么了!」

　　我的心仿佛被重重打上了一拳，痛得我差点弯腰。

　　我咬牙挺直着后背，看着真岚的眼睛，扯出一丝笑容:

　　「是啊，一个玩意儿，迟早是被践踏成泥的命!」

　　太后与真岚笑容一顿，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怒气。

　　「大胆!」太后看我如同看着仇人。

　　真岚却又笑了起来:

　　「咱们的真公主，生气起来还真有点吓人。」

　　随后她笑容一收:

　　「来人，给我掌嘴!打到她求饶为止!」

　　我退后一步，声音冷硬:

　　「进宫之前，钟子明说过，我在宫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