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细致入微的检查之后，也就差不多到了学校放学的时间了，一些低年级的走读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从校门口离开，根据各自的目的踏上了不同的路途，而由于高中部还要上晚自习，所以也会有稍微成熟一些的脸孔在校门口出没，离开一会儿又折返回校园当中。霍启望就这么坐在门口那被古典时钟堆得满满当当的柜台上，一边看着橱窗外的情景，一边招呼着那些因为需求而走进自己这家店的小客人们。

　　“学长你这日子过得还是一如既往的悠哉啊。”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霍启望连忙将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店门口，果然发现了预定今天下班后会来取书的杜廷先，他正猫着腰从一个自己刚挂上去的古典时钟之下慢慢挪进店来。

　　“你这钟挂得也太低了，让我们这样高一点的成年人怎么进来嘛。”杜廷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因为杜廷先知道自己的学长在有了些余钱之后逐渐发展出了收集，研究古典时钟的爱好，不仅将这个书店的四处都装饰了古典时钟，而且也经常会出去参加和时钟相关的一些聚会与研习活动，基本上已经成了这个小镇上这方面的专家了，所以他并没有诧异为什么店门口会挂有一个那么大的钟。

　　“你看我这脑子，这钟前不久买的，挂也几乎是刚挂上去的，我怎么就忘了你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有这么高呢？”霍启望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挤出那个放着大量钟表的柜台，想要将门口那个古典钟挂得更高一些。

　　不过，霍启望说这些漂亮话并不是为了有意奉承，他确实非常敬重教师这个职位，毕竟他一直都认为，教师不仅可以将知识传授给未开悟的孩子们，也能作为灯塔和引路人指引这些未成熟的孩子们成长，是一个孩子能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所需要的，除家庭因素以外的重要因素。

　　当然，前提是这个教师真的无愧于教师之名。

　　“工程师也是要吃饭的嘛，要吃饭，就得受窝囊气，”杜廷先看着正在移动古典挂钟位置的霍启望，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转移话题似的补充道， “不说这个，我找学长你订的那本教育心理学到了吗？”

　　“今天刚到，你等我一会儿。”霍启望说着。在将那个古典挂钟小心翼翼地挪到一个更高一些的位置之后，霍启望才慢慢地挪回那个满当当的柜台，从柜台的另一个角落里拿出了杜廷先想要的书，并郑重其事地递给了他。

　　“你还真是热爱学习啊，我记得这应该是你大学的时候用过的教材吧。”趁着杜廷先接过书，开始大致浏览之时，霍启望发出了一番感慨。

　　“‘温故而知新’嘛，时常翻阅以前看过的书籍资料对于巩固我的知识水平肯定是有帮助的，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新的感悟。”杜廷先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浏览。在确认书的内容以及版本都没有明显的问题之后，便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准备付钱离开。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霍启望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向杜廷先问道：

　　“我看今天你们学校里面很热闹啊，又是警察又是医院什么的，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啊？”

　　听闻此言的杜廷先有些诧异地看着霍启望，和他那张完全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的脸，很难想象这个问题真的是从他这个长年对外事不感兴趣，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学长口中问出来的。

　　“看你的表情，好像是什么不太愉快的事，那你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

　　见那张扑克脸再度发话，杜廷先也不好意思再保持沉默了：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就是学校里今天有一个学生自杀了。”

　　看着自己学弟面露忧伤地说出了这件事，霍启望内心虽然感到了惋惜，但也并没有产生什么更强烈的感觉，因为在他还从未回到这个小镇之前，他所在的那个城市里的中学就经常会有类似的消息传出，其原因也无外乎是学业或升学压力，学生家庭与同辈压力，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早已悲观地将这种现象视作当今社会的正常现象了，所以只是接下杜廷先的话茬随口问了一句： “是因为什么呢？”

　　见霍启望似乎有意倾听，杜廷先便将先前同杜子建说过的话，外加一些初步的公开调查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听完后，霍启望少见地楞了半晌。

　　在听完杜廷先的叙述之前，他只觉得这件事无外乎也就是他所预想的那种社会普遍现象，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个有些魔幻，又有些熟悉的故事，更没有想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竟然是那个经常到这间书店中阅读，有理想抱负，自己又非常欣赏的少年。

　　“你说的，是那个有些内向，但对知识充满热情的林子涛吗？”霍启望努力了一下才从自己的嘴里掏出这几个字来。

　　杜廷先无言地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林子涛在放学和放假时都很喜欢到这里来坐坐，所以他对霍启望了解林子涛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

　　得到杜廷先肯定的答复之后，霍启望转头看向橱窗之外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回过头来继续说道： “这个郭为民，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杜廷先再次无言地点了点头。郭为民校长是被返聘到这所私立学校做校长的，在这之前，他曾是霍启望和杜廷先都上过的那所高中的校长，虽然到杜廷先读高中的时候，郭为民已经不再担任他们学校的校长一职了，但他的那些“光辉历史”依旧在他们那一届里流传了很久，甚至连当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杜廷先都略知一二——而这也正是杜廷先打从一开始就和郭为民不太对付的原因。

　　至于说比自己高上那么一届的霍启望，由于亲自见证过郭为民的那些所作所为，自然会比杜廷先自己更了解郭为民。

　　霍启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在他的学生时代，郭为民就已经经常偏袒成绩好的学生，而无视成绩欠佳的学生了，当时就有不少学生深受其害，这次甚至还弄出了人命。而在联想到这所学校背后的老板估计是因为郭为民在提高升学率上确实很有一套，才会无视他这种糟糕的人品将他返聘回学校的之后，霍启望的心情更复杂了。

　　升学率，真的比学生自己还要重要吗？

　　霍启望沉默着，面色倒也依旧非常平静，但哀伤却早已爬满了他的内心。

　　一旁的杜廷先也只是静默地站着，这使得这个有些拥挤的柜台成为了这个喧闹的书店中完全静默的角落。

　　“学长，你明晚还要去和校长谈合作啊？”直到看到霍启望摆在柜台正中那片不大的空隙中的备忘录，杜廷先才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霍启望回过了神来，他这才想起前几天确实和郭为民通过电话约好了，过两天去谈一谈和教辅相关的合作项目。不过这个合作项目，说的倒是挺大的，实际上也只不过就是自己作为中间人在学校与真正的供书商之间进行斡旋交涉，收点辛苦钱而已。但联想到刚才从杜廷先那里听到的事情，清楚他问这句话有何用意的霍启望只得硬生生挤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笑容：

　　“没办法，人要吃饭嘛。”

　　杜廷先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离晚自习上课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之后，杜廷先便向霍启望告辞返回学校了。

　　而霍启望，则盯着那个林子涛生前经常坐着的那个角落，有些出神。

第三章

　　看到人事部门送到自己手上的人事报告，以及账务部门新高管递上来的调查报告，方文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自从方文从他过世的父亲方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