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也接连起身陪了一杯。

气氛凝结至冰点，所有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小徐。”

门板掩上，张盼娣坐在躺椅上，手里摇着蒲扇。

“想娶我们阿棠，那也得拿出点诚意来。我们村里婚嫁来往都是二十往上，你和他们不同，二十万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看不出诚意。”

“那一百万如何？”虞笙轻松说着。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他，以为是年轻人信口开河。

直到虞笙当着她的面给秦朗打电话，要他开虞笙的车去车行估价。再和银行经理约个时间去取现金。

“我有的都是固定资产，不好变现。也许要点时间，到时一定奉上。”

“不过—”虞笙亮了亮手里价值连城的腕表，“不知道今天吃饭奶奶您看到没有，这块手表阿棠手上也有，我们戴一样的。我这人喜欢做些脚踏实地的事，所以这一百万我要保证每一分都花在阿棠身上，我才会心安。”

“所以这一百万现金，我会亲自交给阿棠。”

半点好处都没捞着，要不怎么说这些有钱人算的比谁都精？

张盼娣气得七窍生烟。

虞笙凯旋而归，笑着负手走远。

电话还未挂断，裴止境一头雾水。

“喂喂，虞笙你糊涂了吧？秦朗走了你就真把我当成你的新助理了？”

虞笙这才想起来忘记挂电话了，“啪嗒”一声，通话终止。

裴止境对着一连串的忙音骂骂咧咧。

“阿棠。”远远看见父亲朝她招手。

灶房里，父亲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本子，塞进顾席庭手里。

“这是什么？”顾席庭摊开手心。

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户口本。

“还有这个。”他将绣着鸳鸯的白布手帕揭开，金灿灿的镯子静静躺在手心里。“这也给你。是你妈给你攒的嫁妆。可惜是我从前糊涂，将家底都输光了，就剩下这个了。”

“虞笙靠得住吗？”又担心地问了一嘴。“如果靠不住，我就将房子卖了换个小的，这些钱给你傍身用。”

顾席庭拭了一把眼泪，转过身去。

他们的父女情本就寡淡，孟光贤也没再说那些煽情的话。

顾席庭对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或许以后也很少回来。

“有没有要带走的东西？”虞笙问，“有就趁这次一起带走吧，不然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顾席庭拉着虞笙上二楼。这也是时隔多年，虞笙再一次回到这里。

窗外空荡荡的，曾经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去，爬树的少年不见踪影。

顾席庭像变戏法似的从床底拉出一个大箱子，拂去上头灰尘。

箱子里装满了虞笙亲手做的风筝。

只是风筝已经老化，有的已经破损，没法放了。

顾席庭说：“我一个没扔，都留着呢。”

虞笙望着那堆风筝，心中感慨万千。

两人一块坐在地上回忆往昔。

高中时顾席庭就在那张红木桌子上写作业，现在再看，桌面斑驳不堪掉了漆。太久没回来，房间许多东西都易了主。曾经她在桌上刻的物理公式被涂去，边上画着滑稽的猪头。

虞笙调侃道：“我可算知道你堂弟为什么考不上高中了。”

高中时的顾席庭刻苦努力，再加上有虞笙的辅导，上的大学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

“走吧。”顾席庭牵着虞笙的手，环顾一番，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没有什么东西好带走的。”

孟俊住过顾席庭的房间，也将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扔了。为数不多和虞笙有关的也被岁月抹去痕迹。

最值得收藏的人已经在身边了。

他们在夜黑风高时离开。

“户口本给出去了？”老太太诘问着。

“给出去了。”

孟光贤已经做好了被老太太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准备。

“活该你没出息，你一辈子都是废物，你那女儿也一样！都是等着吃软饭的东西！”

“可是阿棠是我唯一的女儿。俊俊是个男孩，可以自食其力。她一个女孩，现在要嫁人，你不但不担心她会不会被婆家欺负，还胳膊往外拐欺负家里人？”

“妈，你是不把我的女儿当孙女，还是一开始就不把我这个儿子当儿子，才一味地欺负我女儿？”

这是孟光贤第一次忤逆母亲。

这让他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如果自己早有这样的勇气，或许她就不会被折腾到死。

老太太拿起身边的不锈钢盆砸他，盆子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好一声闷响。

“不孝的东西你给我滚！”

离群四十六

虞笙喝了酒不便开车，也不放心顾席庭开长途。

两人就近在镇子上找了个旅店住下，打算歇一晚再走。

旅馆下面是麻将室，楼下搓了一晚上的麻将。

虞笙打电话给前台，提醒打麻将的小声点，不然就换一家店住。

前台支支吾吾和他坦白，说楼下的都是老板朋友，她是新来的，怕扫了老板的兴，工作不保。

虞笙扶额叹气，想是时候要过问他那些酒店投资怎么样了。

可惜天色太晚，不然他一定带顾席庭换家地方住。

只好硬着头皮下去敲门。

门开了，门里门外两人面面相觑。

虞笙记起他曾和裴止境说的，他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却厌恶别人这么说。

可那毕竟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两人就像照镜子似的，倪岭的身上染着浓厚的烟味，屋子里烟雾缭绕，颇似仙境。

“闻柝，是你吧？”倪岭终于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虞笙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是带着家眷来的，含糊应付他，“回来办事。”

屋内的人在喊他，倪岭不耐烦地回头朝他吼：“急什么急，缺我一个会死吗？”

牌友也不知道倪岭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再也不敢招惹他。

“你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倪岭手里夹着烟，被他抽的只剩烟把。“生意都赔差不多了，就剩这个旅馆还能挣点钱。”

父子俩再没可寒暄的，倪岭又问虞笙下来敲门是干什么的。

却再也说不出口。

虞笙转身离开，ᴊsɢ脚步似有千斤重。

遇见倪岭并不在他的计划表里，却轻易打乱他的所有思绪。

人到中年，倪岭再没有姣好面容能够骗到像他母亲这样富有又愚蠢的女子为他花钱，只得脚踏实地老实挣钱。

可他偏偏没有经商头脑，也没有想学的意思，所以混的惨淡，埋头在这座小旅馆里，搓一晚麻将到天亮。

看吧，父子连心。虞笙太了解他了，只需要简单推理就能猜到倪岭为何落魄至此。

一大早，虞笙叫醒顾席庭。特意躲着倪岭离开。收拾东西正要走，前台拦住他们，将戒指交到虞笙手里。

“这是我们老板让我送的。”

顾席庭还觉得疑惑：“怎么好端端的送这个？”

虞笙张开手心，凝视手里的黄金戒指，上面还有烟渍。看起来不值半点钱。

当晚虞笙上楼后，倪岭找到前台。

前台小妹在值夜班，连连打着哈欠，电脑上还开着蜘蛛纸牌，看见他来，顿时清醒了。

慌慌张张站起来，喊道：“倪总。”

“帮我查有没有个叫虞笙的客人。”

前台操作一番，在客户名单里找到虞笙的名字，还有和他一起来的，是个女人。

倪岭一切明了，脱下金戒指交给她。

“明天将这枚戒指交给这位客人，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虞笙走后，前台敲开棋牌室的门。

“进。”倪岭手中“哗哗”摞着牌。

“倪总。”她为难地说，“客人没收。”

倪岭只是瞥一眼，接过戒指重新戴上。

难为虞笙一个公司总经理，眼里再难容下这种不入眼的东西。

虞笙给顾席庭办好签证，两人找了个时间去英国探望徐晚岚。

徐晚岚的家是一座僻静庄园，适合她这样的病人休养生息。

之前算命的说她的正缘来的晚，徐晚岚原本还不信，直到生病，她正责怪自己人老不中用，打算找个贴身保姆。秦时衷就像春雨后笋芽冒尖似的冒出来，替她忙活里里外外。

原先只是一时玩笑结了婚，没想到最后在她身边的只剩秦时衷了。

一语成谶。

化疗结束后徐晚岚身体恢复的不错，偶尔被秦时衷带出来四处转转。

今天回家，虞笙就没见到她的影子。问过家里佣人，才知道秦时衷带着她出去逛了。

顾席庭原先只以为，虞笙在关城的家已经壕气冲天，没想到他在英国的房子豪华更甚。

“虞笙，你怎么这么多家产？”

“我是有很多房子，不过这栋是我妈的。如果你喜欢，到时候拟婚前协议，关城的别墅和塘镇的洋楼都打包送你。”

“真的假的？”顾席庭左顾右盼看周围风景，并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虞笙竟然一板一眼和她说：“我说真的顾席庭。”

两人牵着手四处逛。

徐晚岚回到家，听保姆说虞笙回来了，还带了人。

掏出随身的小镜子，用口红点了点嘴唇，弄出点唇色，看着也有些精神气。

谁知道从生病以来，徐晚岚有多久没化妆了。头顶的帽子遮盖她稀疏的，再也不是乌黑亮丽的头发。

如今虞笙带人回来，她更是害怕出了什么差错让人难堪。

“放轻松，晚岚。”秦时衷柔声安慰着她。“只是聚一聚吃顿饭而已。”

徐晚岚差点忘了，秦时衷还在她身边。

保姆煮了一桌好菜，比以往的病号餐丰盛许多，总算可以吃点油水，徐晚岚喜出望外。

她打量面前端正坐着的姑娘，怎么看都觉得她眼熟。

自化疗以来，徐晚岚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常常忘事。所以想不起人来也情有可原。

“十年前，小洋楼。”虞笙帮腔道。

“哦—”徐晚岚恍然大悟，“那时候和我儿子谈恋爱的就是你。”

顾席庭淡淡笑着。

徐晚岚还记得当年的情景。

她来接虞笙走。明明提前和虞笙说过，他却有些不情不愿。

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

徐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