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玖心猿意马。

　　她方才轻蔑一笑，实在打击到了他。

　　“随便你吧。”黎艳然半阖上眼。

　　她这是退一步了吗？布玖静静看着她，试探道：“课上不成了，我们去溜溜弯？”

　　黎艳然没拒绝。

　　她真的对他毫不关心，一路上，他要是开口，她会应他的话，否则，金口难开。更别提对他现状的关切。

　　“这次，我也考了暨海。”他只好自己说起来，“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暨海的心理学专业也是很出色的你知道吧？”

　　“不会是为了要对付我，特地选的这专业吧？”黎艳然笑道。

　　“那你怕吗？”他也笑。

　　“对事情有期待，才会有恐惧。”

　　“你现在看上去，是很无欲无求。”

　　“不是无欲无求，是没有目的。”靠着这股麻木，黎艳然勉强撑到今时今日，她也无法和布玖启齿藏在年少青春里的那道暗疤。

　　“是什么让你变了这么多，艳然？”

　　他在企图靠近她，她察觉到了。

　　“你好像枯萎了。”他说。

　　这话是另一个开关，黎艳然想咧开嘴角，恢复往昔的倔强，想通过嘲蔑的表情羞辱他不成熟的撩拨，可是嘴角一扯，泪水从眼眶滚出，如泄洪般，再停不住。

　　她站在路边，表情狰狞，麻木从意志窜出，注入身体，刺激着每个细胞、鼓动着每根血管。布玖凝视着她——

　　假若太阳会哭，大概就是这模样吧。

　　她好像枯萎了。

　　汩汩流出的泪水，是为数不多的水分。这一场哭完，她要么重生，要么毁灭，没有第三个选择。他连同那份中庸的麻木也一并从她身上夺走了。

　　他不敢妄动，就站在她咫尺之遥，陪她痛哭。

　　当天，许芸上完课，看到黎艳然肿着一双眼回到宿舍，讶然之余逼问她：“是不是来找你那个男人弄的！”

　　黎艳然哭干了眼泪，没气力再满足许芸的好奇心，她蜷进被窝，像上回一样，直至把自己闷出汗方才罢休。

　　隔天，布玖又出现在楼下，许芸因昨天的事对他没好脸色。黎艳然更是当他不存在，和他擦肩而过，不允许他的出现再扰乱自己的生活。

　　他喊她：“艳然。”

　　她没回应。

　　那之后，布玖每日都等在宿舍楼下，见了她便喊她：“艳然。”

　　黎艳然依旧当他透明。

　　许芸在黎艳然处撬不开嘴，找了机会跑到楼下要布玖说话。结果布玖就一句：“我等艳然。”他也没抓着机会拜托许芸从中斡旋帮帮忙。

　　一个等着，一个把人晾着，还有个许芸每日抓心挠肝。许芸躺在宿舍床上撒泼：“黎艳然你再不告诉我，我要内伤身亡了！”可惜黎艳然“见死不救”。

　　秋去冬来，春光再至。

　　人人都知道暨海有个男生等在她们宿舍楼下。有人说是痴情种，也有人谣传是变态狂，版本参差不一。

　　“你是不是有话还没说完。”

　　夏初时分，黎艳然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你还会杀我吗？”他问。

　　“不会。”黎艳然回答。

　　“会杀你自己吗？”

　　“不会。”

　　“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比如？”

　　“比如要是你再杀自己，我会不会再为你启动新循环。”

　　“我不会再杀我自己，这个‘比如’也就不会存在。”

　　他神色缓和，胸中雾霾尽散。

　　“我把烟戒掉了。”他和她报备，认真阐明理由，“烟啊酒的，尼古丁、乙醇，只能解一时的痛快。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抽烟喝酒，是怕我在里头迷失。可我也想靠着自己做点事，不要总是仰赖你，这次，我是听从自己的心意考的暨海、戒的烟。”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艳然，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就癫狂的人。”

　　“......看见疯子你应该避着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迎难而上。”她有些无语。

　　“不要又给我挖这种坑，我也不是以前那个犯蠢的布玖了。”他说，“癫狂的人不止你，还有我。”

　　他果然进步了。

　　骂她，连自己都拖下水骂，讲究个“一损俱损”。

　　见她不作声，他继续讲下去，“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一个玩具，是一辆玩具车，是一年一个远方亲戚来家里做客带给我们的，那次他买来好多新奇玩具，我不必什么都让着我哥，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玩具。每晚，我都抱着那小辆玩具车睡觉，但是有时，越珍视一样东西就越容易弄丢它，有一天它不见了，我甚至连它怎么丢的都不知道。可是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种难受得整个人像要在真空袋中窒息的感觉......”

　　黎艳然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她苦笑道：“你想告诉我，我在你心目中，和这辆玩具车是一样的地位是吗？”

　　“很烂俗的比喻，我知道。”

　　“所以呢，你是想告诉我，其实你还爱着我？”

　　“我是想告诉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模式不对。”

　　“模式不对？”她似乎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了，可她觉得更好笑了，“现在的模式，你满意了？”

　　“起码，我们能这样聊天，已经很不容易。”他慨叹。

　　“做朋友，和做伴侣，是不一样的。你不是已经体验过，当我的另一半是什么滋味儿吗？”

　　“我上次说你根本不懂爱，你现在还否认吗？”

　　这个问题，她没有办法再理直气壮地回答。

　　布玖知道，她已然找到症结所在，“我相信，这次循环，和之前那些都不一样，你一定也找到了你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偏执的原因。”

　　“也？”她狐疑地望着他。

　　“我说过了，我们都有问题。不管是你的偏执，还是我始终不甘心放开你。你说的没错，你之于我，就是那辆小玩具车。我不想再尝试那种不知道怎么它就丢了的滋味。因为我也不懂爱。我们是一样的。感受到你对我的爱，我很欢喜，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你呢，把爱当成施舍，一味要捆住我，绳子一松，怕我一去不回。我们都不曾感受过正常的、健康的、有温度的爱，靠我们自己，太难为我们了。”

　　这话从布玖口中说出来，黎艳然惊奇得很：“这是你读心理学的功绩？”

　　“这是上个循环我就弄清楚的事。”他直言与此次循环无关。

　　“看不出来。”上回他手段的激进程度，与她不相上下。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他不太相信。

　　黎艳然终于从他的问话中察觉出了异样。

　　从在甜品店重逢时他主动搭话，对她改变的欣慰态度，以及要和她做朋友的诉求，他对她展现出的是一种耐心，而不是好胜心。他说她变了许多，却没问过她因何变了这么多。

　　他知道她会变？

　　“我要对什么事有印象？”她感觉自己再一次站在河堤口，只是不知这次浪有多大，又会怎样拍湿她？

第二十八章 爱的模板

　　“......一向你不肯我插手艳然的事，现在她成了这样，你不要给我个解释吗！”男人在病房外头的走廊将矛头指向妻子。

　　“我不让你管，你不也就真的不怎么管了吗？”女人呜呜咽咽。她很伤心，语气中有不愿服输的委屈。

　　“你这辈子总这样，一个我还不够满足你，连艳然也——”男人拖长音，判断不出是悔意更多还是感慨更多，不过只要听到他的话，布玖就能想象出男人大概不是低着头便是把目光投向远方。

　　“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你说啊！”女人哀怨。

　　......

　　最后是护士听不下去，走过来喝止了他们。

　　再然后，布玖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了。两个人也没有推门进来看病床上的黎艳然一眼。床上的黎艳然也对外头的争吵置若罔闻——

　　医生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他对她说：“跳吧。”

　　他想既然拦不住，总要叫她也付出点代价，哪怕是跳下去吃吃骨头碎裂的疼痛，体会下内脏四分五裂的撕扯感。

　　他们和周边的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没人听到他那句话，只以为连他也劝不住，他不消什么力气即在这事上脱了身。

　　黎艳然父母的暴风雨早在得悉黎艳然是因布玖跳楼时而在他身上席卷过好几回了。这件事惹得太大，加之黎艳然舍友许芸佐证，全世界对黎艳然是为情所困、为了留住男友的心跳楼深信不疑。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