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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就像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凌迟着殷婉宁好不容易滋生出来的勇气。
她终于发现,自己空有一腔傲骨,却没有与上位者对峙的资本。
皇权之下,她只是一只蝼蚁。
殷婉宁脸上细微的表情,瞒不过高高在上的赵彦洛,当看到她眼睛闪过一丝惶恐时,赵彦洛终于开口。
“你说为何?”
四个字,殷婉宁心里反复揣摩了好几遍,才回答道:
“民女不知。”
“好一个民女不知。”
赵彦洛面色阴郁,声音冷沉:“死字怎么写,知道不知道?”
话落,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颤。
小裴爷甚至感觉脖子上一凉,吓得整个人伏倒在地。
殷婉宁余光扫见,眼睛里泛起了些许红光。
怪不得赵家的人个个都要争那位子,那位置是天下人的主宰,便是抄家灭族,也要道一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死最初的写法是活人跪坐在枯骨之旁,后来小篆整齐化,写作‘死’。”
她声音说不出的悲凉。
“死,澌也,人所离也,意思是精气穷尽,人的形体与魂魄相离,也意味着生命终结。
死与生不可调和,故又引申为势不两立,如‘死敌’、‘死对头,’‘你死我活’。”
“你还说漏了一点。”
赵彦洛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一字一句:“死,还可以用来表示道路堵塞,如‘死路一条’。”
掌心的冷汗即刻再度冒出,殷婉宁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深思半晌,决定放弃任何铺陈算计,因为算计的再精准,也没办法算计一颗帝王要杀她的心。
只有听天由命!
“我小时候跟养我的祖父天天爬山,有时候山上大雾,会迷了路,我们爬着爬着就到了悬崖边。
第一次走到悬崖边,我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问祖父该怎么办?”
她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祖父指指身后,笑道:身前无路,身后有路,大不了我们往后退呗。”
赵彦洛目光冷冷逼视:“能退到哪里?”
“高山,林间,草原,湖泊,大海……何处不能退?”
殷婉宁迎上帝王冷沉的目光,忽的叹了口气。
“我祖父还说,孩子啊,做人别念心,我们不可能什么都有;但也别灰心,我们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老天都看着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含着笑,言语中带着一点讽刺的意味,看得赵彦洛微微一愣。
这表情多么熟悉啊!
曾几何时,那人也是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表情,说着石破天惊的暗语。
赵彦洛目光依旧冷冰,“如此听来,你祖父倒是个识相的人。”
殷婉宁不喜欢“识相”两个字,这两个字辱没了晏行这一生的风骨。
她声音带出些悲愤。
“我祖父并不识相,正因为不识相,才被贬官到蛮荒之地,但他从不后悔。他常说庙堂之高,有危风;江湖之远,有自在。”
赵彦洛看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双目涌上一些复杂的神色。
许久,他突然唤一声:“孙进忠?”
孙进忠从外头一直跑到皇帝的身侧,“陛下?”
赵彦洛抬起手,孙进忠忙用力将他搀扶起来,又将一旁的龙杖递过去。
赵彦洛拄着龙杖,一步一步,极慢的向殷婉宁走来。
迫于帝王的压力,殷婉宁只能伏下身子。
他走到近前,顿足,垂首,声音寡淡道:“你祖父的话错了,庙堂之高,有妖风;江湖之远,有命在。”
殷婉宁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赵彦洛已经转过身,向内殿走去。
他走得还是很慢,龙杖每一次点在地上,就像是敲在了殷婉宁的心上,敲得她和身侧的两人冷汗涔涔而下。
裴笑望向陆子骥的眼珠子都在颤抖:啥个意思,陛下放过殷婉宁了?
陆子骥苍白的脸色透着劫后余生的青灰,无声点点头。
哎哟我的菩萨哎!
裴笑眼泪都滑了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伸出胳膊碰碰殷婉宁。
神婆啊,咱们不用急着去投胎了,有救了,终于有救了啊!
殷婉宁完全没有察觉,她惊诧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抹明黄的背影上。
为什么放过她?
因为她是女子?
还是因为她借晏祖父的口,说的那几句话吗?
不应该啊!
第九百三十章孤寂
回程坐的,依旧是锦衣卫的马车,马车里的气氛比来的时候,还要凝重。
九死一生后,没有人能松出一口气,恰恰相反,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陆子骥大掌落在裴笑的颈脖间,他决定有些话还是尽早说出来的好。
“明亭,刚刚陛下的意思,你可弄明白了?”
“我又不傻,当然明白,皇帝让殷婉宁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回来,否则就……”
话一顿,裴笑心脏霍然被狠狠撞了一记。
“你要陪着殷婉宁离开?”
陆子骥点点头。
不仅要离开,还要尽早离开,最好在三五日之内,拖一日,就多一日的夜长梦多。
“那我呢?”裴笑问。
“这就是我下面要对你说的话。”
陆子骥勉强笑了一下。
“明亭,我和殷婉宁终归是两个人,一条命,但你和我不一样。裴叔、裴婶养你一场不容易,生恩养恩你必须要报。
你是长子,将来能继承裴家家业,又有怀仁帮衬,仕途上也不会差,没必要跟着我们东躲西藏。”
“谢五十,你说这话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跟着你?”
“是没必要跟着,你我兄弟之间,能有这么小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了。”
“哪里小二十年,分明才十年。”
裴笑的脸整个塌了下来,“前面那个是谢三爷,不是你谢五十。”
陆子骥苦笑:“谢三爷就是谢五十,谢五十就是谢三爷,没什么区别!”
“什么叫没什么区别?”
裴笑出奇的怒道:“谢三爷就是个病秧子,从不会用他的小甜嘴哄我,也不会叫我祖宗,更不会陪我干这个,干那个。”
“裴明亭。”
殷婉宁突然开口:“既然你舍不得,那就放下京城的一切跟我们走,你在陆子骥身边,他多个说话逗笑的人,我乐意还来不及。”
“你……”
裴笑狠狠的剜了殷婉宁一眼。
就你会打蛇打七寸,我也要走得了呢!
滚开,不想理你这号人!
裴笑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陆子骥,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就算我同意,怀仁也不会同意的,他的左臂右膀是我们,我这条胳膊就是个废的,你才是重头戏。”
这是大实话,也正是陆子骥担心的。
自打和怀仁交好起,他就在暗中帮着怀仁做事,好事做过,坏事自然也做过。
十年时间,他怀里揣着多少怀仁的秘密。
秘密这种东西,最让上位者放心的是死人,怀仁和他十几年好兄弟,杀他不太可能,放不放他走,就得打个问号。
他目光向殷婉宁看过去。
殷婉宁对上他的目光,呼吸一下子深长起来,良久,才轻声道:“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
好主意。
陆子骥柔声道:“晚些,我就去找他!”
裴笑:“他人在皇陵。”
“去守皇陵了?”
陆子骥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在阴界做着鬼呢,能知道吗?我担心你个王八蛋,也没去送他一送。”
裴笑没好气道:“现在想想,掏心掏肺的对王八蛋好有什么用,到头来他自己一个人去外头逍遥快活,留我在这京城水深火热。”
陆子骥:“……”
“谢五十,实在不行咱们把殷婉宁的身份,向怀仁坦白了吧。”
裴笑口气软下来:“有他护着,皇帝也不敢对殷婉宁做什么。”
“不能说!”
“不能说!”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
裴笑被这两人的默契给激怒了:“为什么不能说?”
陆子骥目光暗下来:“我舍不得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殷婉宁接话:“他是太子,而非天子,我们离得越远,对他的处境越好,裴明亭,你说是不是?”
裴笑:“……”
娘的。
他竟无话反驳。
……
皇陵。
赵亦时一身旧衫,背手独站在窗前。
世人都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进了皇陵他才明白,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
没有看不完的奏章,没有见不完的百官,有的只有孤寂。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被所有人遗忘在这个角落里。
多么可笑。
几日前,他还是世上万千人想攀附上的太子。
这时,沈冲推开书房的门,将怀中的画像展开在书案前。
“殿下,快来看。”
赵亦时走过去,目光落在画像上,脊背一僵。
“殿下,三个时辰前,小裴爷的别院发现佛光;两个时辰前,江世宁把这副画像呈到了龙案上。”
沈冲:“随即三爷,小裴爷和晏姑娘被江世宁带走。”
赵亦时心头大震:“带去了哪里?”
沈冲:“南边的行宫。”
行宫?
赵亦时瞳孔因为极度震惊而扩大。
父皇在南边的行宫,连他都没有去过,为什么要把他们仨带去那里?
“殿下,还有一桩事。”
“说!”
沈冲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据说,陛下看到晏姑娘的画像后,手抖了,连问了江世宁好几个问题。”
“问了什么?”
“她叫什么?哪里人?今年多大?父是谁?母是谁?何时入的京?”
赵亦时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