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澹时闭上眼，良久后又睁开。

两人对视，宁澹时嘴角扯出一抹笑：“好，但不是现在。”

夏鸢蝶看着床上随风晃荡的纱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澹时又问：“想去逛逛南州城吗？你不是一直说，想要来我出生的地方看一看。”

夏鸢蝶刚想拒绝，宁澹时带着一丝哀求道：“陪我做完这件事，我就给你你想要的。”

南州城距青州不过几百里，然而这街上依旧喧闹不已，一派安宁，丝毫没有战火硝烟的紧张感。

宁澹时如当年那般，只要她多看一眼的小玩意立时就买下来送到她手边。

“予卿你看，你最喜欢的糖人。”

夏鸢蝶淡漠地扫过，随手一扔，那晶莹剔透的糖人落在青石板上碎裂了一地。

“我不是十六岁，早就不喜欢糖了！”

宁澹时一怔，平静的眼眸中闪过几许狼狈。

路过一家铺子，队伍长长。

夏鸢蝶瞥了一眼，宁澹时解释：“这是桂花酿，我去给你买。”

“不必，桂花酿我只喝阿远伯做的，只可惜，阿远伯死了。”

夏鸢蝶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死在破城那一日，那些救我的百姓，都被乱箭杀我。”

这话说完，她看见宁澹时脸色倏然变得一白。

夏鸢蝶却犹不放过他：“以前你一闯祸逃学，便喜欢拉着我去他的酒楼买几壶桂花酿，然后躲到城外去，他每次都帮你骗过侯府的护卫。”

宁澹时哑着嗓子哀哀道：“予卿！”

夏鸢蝶像是听不见，自顾自道：“还有阿远伯的小孙子，那个话都说不清的小豆丁，若是活着，今年该过五岁生辰了！”

宁澹时眼眸狼狈，夏鸢蝶却冷眼看他，毫不留情道：“你在难过吗？可这不都是你做的孽。”

她虽是公主，父皇却对她颇为宠爱，还给了她一块令牌许她随意出宫。

她几乎是在整个王城百姓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后来宁澹时随父亲入王城封侯，她便带着宁澹时走过她所有的秘密基地。

夏鸢蝶看着南州城：“当年我向父皇要这里做封地，是想着，这里是你的家。”

说着她露出一个苍凉至极的笑：“如今你的家还在，我的家却已经没了。”

宁澹时一半脸隐在阴暗中，许久才抬起眼眸，执拗道：“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家。”

回到住的院子后，宁澹时莫名消失，只留下许多人看守夏鸢蝶。

夏鸢蝶仔细看了一下，院子里就有数十个，那个被称作暗影的暗卫也在其中。

除了不能出这院子，夏鸢蝶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干涉。

一直收不到任何外界信息也见不到宁澹时的夏鸢蝶有些焦急起来。

数次想逃跑都被拦住。

直到第六日，宁澹时带着满身血腥味出现。

彼时夏鸢蝶正在院中看着天边那一抹半壁残阳发呆。

看见宁澹时，她掀了掀眼皮，又看向天外。

宁澹时一步步走近，到了他面前，他弯下腰凝视夏鸢蝶脸庞。

“我已拿下青州，幽云十六军退至炎城。”

夏鸢蝶面无表情看他，在断定这话的真假。

宁澹时扬起一抹带着血的笑，带着一抹疯狂执拗：“韩立安战死，予卿，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呢？”

第38章

夏鸢蝶冷冷看他：“你随口一说，我便信吗？”

一边问，她思绪飞速翻转。

若宁澹时所说是真，那舅舅他们可有受伤？

苍旻不是麒麟子吗？怎么短短几日，就丢了青州。

她眉头拧的死紧。

宁澹时道：“予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嘴角含笑：“那些人我会杀，不过这天下，我也是半分不能让，别忘了，这一切都是留给我们未来的孩子的。”

刚说完，暗影突然冲进来：“主子，不好，幽州十八骑来了。”

宁澹时眉眼一瞬凝结成霜：“来一个，杀一个！”

夏鸢蝶心一提，虽说十八骑战力极强，可若对上宁澹时胜负还真两说。

然而院外已经响起刀剑相撞的刺耳声音。

宁澹时看向暗影，暗影一颔首，将一个哨子模样的东西一吹。

随着这尖锐哨声一响，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身着黑衣，手持利剑的人，看起来十分训练有素。

宁澹时拉着夏鸢蝶：“十八骑交给你们。”

刚走出大门，一声轻笑响起：“帝姬，我来接你了。”

夏鸢蝶抬眸看见来人，眼眸一亮：“苍旻！”

“抱歉，我来晚了！”

宁澹时见状，漆黑眼眸杀意骤起。

“正愁青州没看见你，来得正好。”

他说完将夏鸢蝶往后一推，七影卫便将夏鸢蝶围在其中。

宁澹时伸出手，一柄黑色玄铁长剑从暗影背后飞出，稳稳落在他手中。

他片刻也不停留，直冲苍旻而去。

夏鸢蝶忍不住道：“苍旻小心。”

这话一出，宁澹时猩红眼眸里，杀气四溢。

长剑劈下，如修罗在世。

夏鸢蝶几乎下意识就要闭上眼，不忍看这鲜血四溅的场景。

然后令人意外的是，想象中苍旻横尸当场的血腥场面并未发生。

只见他用手中白色骨扇一挡，竟真的挡下了宁澹时的攻击。

夏鸢蝶这才喘上气。

宁澹时眼眸一暗，再次出招。

剑与骨扇撞击出令人胆寒的锐利声音。

夏鸢蝶看得心惊胆战，每次都觉得那扇子下一瞬便会被劈开。

可苍旻的功夫意外的好，在与宁澹时的对战中竟然不落下风。

就在两人打的天昏地暗时，幽州十八骑冲上来与七影卫战在一处。

烟雨趁机护住夏鸢蝶：“帝姬，走！”

宁澹时余光中瞥见这一幕，眼眸骤缩，一剑挡开苍旻，持剑往烟雨的方向而来。

烟雨见状，顺势将夏鸢蝶往苍旻的方向一推。

夏鸢蝶撞进苍旻怀中，转头便看见了令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烟雨，不要——”

可是为时已晚，宁澹时手中长剑已刺进烟雨胸口。

烟雨口中流出血，看向夏鸢蝶时却带着笑：“帝姬，快走，走啊……”

宁澹时目光冷冽，长剑一甩，一串细密血珠落地。

刚要去抓夏鸢蝶，苍旻却揽着她的腰飞速往后退去，同时口中喝道：“撤！”

一群人迅速退去，看着这一幕，烟雨终于欣慰地倒下去。

最后一刻，她脑海中闪过遇见夏鸢蝶那个冬天。

那时的她满身是伤地从一个杀手组织逃出，蜷缩在路边几乎快要冻死时，一件温暖貂皮大氅落在她身上。

她睁开模糊的眼睛看去，一个红衣身影看着她，用极轻的声音道：“这里面还有个钱袋子，你可要藏好了，过了冬天，就把这衣服拿去当了，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啊！帝姬！

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

第39章

直到出了城，夏鸢蝶仍处在懵然中。

她看向苍旻，嘴唇颤抖：“烟雨，烟雨还未出来……”

苍旻眼眸看了眼身后的城，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而后一夹马腹，坚定道：“速速护帝姬回炎城。”

幽州十八骑声音沉沉：“是！”

夏鸢蝶眼眶中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想起烟雨护着她一路从宫中逃出，又从王城护着她到幽州。

在她心里，烟雨早已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她几乎将唇咬出血：“烟雨，我一定会给你报仇。”

身后，宁澹时的人紧追不舍。

行至半道，对面突然烟尘滚滚。

夏鸢蝶心一紧，却听苍旻道：“是我们的人。”

这时，夏鸢蝶也终于看清，最前方的人是林清臣。

因为林清臣的及时出现，一群人终于化险为夷。

将人救下后，林清臣忍不住问道：“烟雨呢？”

夏鸢蝶看见林清臣眼眸中的焦急，强忍着心脏处的绞痛，极艰难地道：“烟雨为了救我，被宁澹时……”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林清臣的脸色却一瞬煞白。

“表哥，对不起。”

林清臣一震，闭上眼摇了摇头，而后睁开眼咬牙道：“帝姬无事就好，走。”

……

炎城，等候多时的林邺等人迎上来。

看见夏鸢蝶平安无事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所幸将帝姬平安救出，也不枉我们退出青州麻痹宁澹时。”

夏鸢蝶看向苍旻：“所以青州战败是你们的计划？”

苍旻道：“宁澹时要青州，我们就给他，我们从蓟州直取王城。”

说完他看着夏鸢蝶难看脸色，声音难得带上几分温度：“帝姬你先修养几日，我们便出发。”

夏鸢蝶摇头，眼眸锐利：“不可耽搁，今夜便整军出发。”

苍旻一愣，看见夏鸢蝶坚决神色，对林邺道：“林将军，听帝姬的。”

林邺道：“好，我这就安排。”

夜晚。

夏鸢蝶走上城楼，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她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句：“表哥。”

林清臣一惊，将一个东西藏进怀里，转头看她，眼睛有些发红：“帝姬，要出发了吗？我这就下去。”

夏鸢蝶没多说什么，而是看着远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她报仇。”

林清臣一顿，郑重地点了点头。

下面有人喊道：“清臣小将军，开始点兵了。”

林清臣冲夏鸢蝶点了点头，匆匆往下跑去。

夏鸢蝶仰着头看着满天星空，耳边响起一道清冽声音：“帝姬在看什么？”

“我母后当年去世时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夏鸢蝶看向身边的人，“苍旻，真的吗？”

苍旻看着那双透红清澈的眸子，砰然一瞬，轻声道：“真的。”

夏鸢蝶盯着他看了半晌，绽出一个笑：“谢谢。”

下一瞬，那笑意又散去：“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挺自私的，为了报仇，一直忽略了身边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