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莞始终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鬼医住在城郊的毒谷。

不出半天，楚玦便带着南莞坐在了鬼医的屋内。

鬼医身着黑衫，面具下的双眸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我要的，只怕你不会给。”

南莞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还未深想，便听得楚玦冷笑一声：“只要你敢开口，这天下还没有本王给不起的东西。”

“是吗？”

鬼医淡淡的说道，缓缓抬起双眸。

南莞只觉得一道阴冷的视线瞬间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僵在了原地。

随即，她便看见鬼医苍白的指尖指向了她：“我还缺一位药人，我看她不错，不如用她交换吧。”

南莞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她慌乱的去看楚玦。

却见楚玦只沉默了一瞬，便干脆道。

“本王同意。”

======第9章======

平淡的像是舍去了什么可有可无之物。

还未等南莞反应，便听得那鬼医问：“你不问问她是否愿意？”

南莞呼吸猛然一窒，她茫然去看楚玦，却正对上他漠然的眼神。

楚玦问：“你不愿？”

南莞顿时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彻骨的凉意从骨缝中一寸一寸透了出来……

她不愿吗？

能为王爷分忧，她为什么会不愿呢……

南莞抬眸，看着楚玦的眼睛，蓦然想到了她刚进王府时过的第一个年，楚玦从茶盘里抓了一把糖塞进她手里。

那是她从未尝过的甜。

她足足吃了一个冬天，直到夏天来了才不得不吃掉最后一块化掉的糖。

可现在回想起来，口中却不知为何泛起了重重的苦涩。

她还想起，那时她不认字，是楚玦教她写字，第一个教的便是自己的名字“楚玦”，再是她的名字“南莞”。

楚玦是南莞的主子。

亦是南莞被家人抛弃后，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只是现在心口的暖为什么越来越冷了呢？

南莞闭了闭眼，缓缓跪下：“奴婢……愿意。”

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她伏在地上，听见鬼医笑道：“倒是忠心。”

又听楚玦淡然道：“这是她的本分。”

南莞心口一颤，只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揉碎扯烂了，鲜血淌了一地。

鬼医看够了戏，说道：“明日我会去宫中，王爷请回吧。”4

楚玦起身，袍角从南莞的眼前翻飞而过，不带一丝留念的离开了。

徒留南莞呆呆的跪着，鬼医竟也没管她。

第二日。

鬼医便带着南莞进了宫。

诊脉施针，不过半个时辰宁婉的脸色便好了起来。

期间，南莞就像鬼医最贴心的侍女般，捧着银针器皿站在一边服侍。

看见这一幕的楚玦，心里莫名的就升起一股虚火。

直到鬼医起身要走时，南莞却站在原地不肯动了。

鬼医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嗤笑，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记得你已经被卖了。”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

南莞心中猛然抽痛！

她看向楚玦，哑声道：“王爷，奴婢还有话和您说。”

楚玦看了她一眼，先一步出门往御花园走去。

冷风微涩，凋零的梅花被吹落了一地。

南莞踩着一地的残红，看着前方不做停留的楚玦，眼眶顿时温热了起来。

她低声说道：“外边天冷，衣庄做的披风已经放在衣柜中了，您出门记得穿。”

楚玦顿下了脚步。

南莞没停下声音，像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能记起来的东西都说一遍。

“今年的雪水，奴婢已经收在地窖中了，到了夏日，便能泡茶了。”

“还有酒庄的……”

“南莞！”

楚玦心中莫名烦乱，不耐的打断她的话：“你已经不是摄政王府的人了，这些以后自然会有人去做。”

南莞抬头，看清他眼中没有半分感情的冷漠，话顿住哽在了喉间。

她知道，摄政王府并不缺人。

她只是现在才真正清楚，她南莞对于楚玦来说，从来都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

从始至终王爷都并不需要她……

楚玦见她不说话，心中烦乱更甚，冷冷道：“你叫本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南莞怔怔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再也抑制不住的哽咽问道：“王爷，您真的不要我了吗？”

楚玦一下沉默了。。

他看着南莞脸上晶莹的泪珠，心中莫名的一抽，嘴唇微动，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王爷，太后娘娘醒了！正在找您呢。”

楚玦仿佛被惊醒一般，压下方才的失态，冷笑道：“你就想跟我说这些？”

他不屑的转身，要往宁婉殿里去。

没走两步，却听见身后南莞轻声说道：“入王府的时候，您说我是您的人，我便将一辈子都给您，只要您需要我的一天，我就陪着您一天……”

南莞看着楚玦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

“您现在不需要我了，以后我便不会再出现在王爷眼前。”

她的声音带着祈求：“可王爷承诺的，陪我去看天光，就在明日。”

楚玦顿住了脚步，一言不发。

南莞说：“我会在海边等您。”

======第10章======

七日回魂，已是最后一天。

南莞借着烛光写下信件。

“……我余生不多，不能再做药人，这些身外之物已是我的所有，请鬼医先生原谅。”

她一字一句的写完，将信放在桌上的匣内。

里面是这十四年来，楚玦赏她的所有东西。

没了这些，她在这人世，便是真正一无所有。

南莞默默的看了许久，还是将楚玦前世雕刻的那根竹簪拿了出来，插入发髻。

天边才泛起淡淡的白。

南莞来到逍遥海边时，就见一束金色阳光从厚重的云间撒落海面。

海面一瞬泛出点点金光。

是天光。

南莞站在海边，静静的等待着。

彼时，一辆马车从摄政王府往皇宫驾去。

……

南莞在海边等了一天。

来来去去来看天光的人不少。

却没有她要等的那一个。

最后一点天光从她的眼底褪去，似乎也即将带走她最后一点生机。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冷。

身体僵冷着，心也僵冷着。

心口最后哪一点暖，终于也要消散了。

这一天，她想起了很多东西。

有幼时楚玦面带笑意教她习字的样子，有他第一次夸奖她‘忠心能干’的场景。

更多的，是随着长大，他越来越遥远，追逐着宁婉的样子。

最终停留在那日在宫中。

楚玦说：“你去将药求来，我就陪你去看天光。”

楚玦常说，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

这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而做，付出生命，甚至付出来生才换来的一场陪伴。

楚玦却没有遵守诺言。

南莞只觉心中仿佛有一团噬骨的烈焰，真真的将她的心一寸寸烧成了灰……

天光只余一丝，南莞眼中酸涩难当。1

她现在不是楚玦的下人，终于可以不顾禁忌的去爱楚玦。

可她的心却已经死了。

她不想再去爱了。

南莞将双手合十放于胸前，低声说道：“唯愿楚玦一世长安，我与他……永世不再相见。”

十四年前，楚玦在她心口留下一丝温暖。

十四年后，这温暖被楚玦亲手散去了。

金色的光被乌云掐断，最后连着她和人世的线，断了。

南莞站在海边，咸涩的泪水随风融入大海，身躯轻飘飘的消散在海边。

孑然一身的来，也无牵无挂的去了。

人间从此再无南莞。

摄政王府。

楚玦在宫中待了一天，天黑才回府。

其实事务不忙，他只是不想去见南莞罢了。

不想去见，却无法不去想。

甚至一去想，头便一阵阵的疼。

管家忙让侍女去熬养神汤。

这汤平日都是南莞在熬，侍女只能照着配方熬了半天，才端了进来。

楚玦只喝了一口，便觉得味道不对，把碗一推，暴躁至极。

“滚。”

“是，王爷。”

侍女哆嗦着退了下去。

没了药膳，这一疼便是半宿，直到后半夜楚玦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寅时。

楚玦一睁开眼便下意识的喊道：“南莞。”

无人应答，他又喊了两声，方才猛然想起来——南莞已经被他送给鬼医了。

楚玦皱着眉，唤人来为他换了朝服，却总是觉得处处都不合心意。

下朝回来，楚玦习惯性的让侍女端来茶水。

一杯茶下肚，眉头却越皱越深：“谁泡的？”

端茶的婢女忙跪在地上请罪：“王爷恕罪。”

楚玦瞥了她一眼，冷声道：“雪水在地窖里，去取。”

“是。”

侍女颤颤巍巍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