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光，整个人直接伏倒在榻前，嗓音哽咽颤抖：“阿姐……”

明明他还想要和她道歉的，可是不过半天，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了阿姐，以后他该怎么办？

从此，再无人会在天寒时叮嘱他添衣。

无人会将他拥在怀中，安慰他说：“我们阿慎是这世间最好的少年了，将来一定会成为人人敬仰的皇帝。”

更无人再会用那样温柔的语调，唤他一句“阿慎”！

“阿姐——！”

“我是阿慎啊……阿姐，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

“是我错了，阿姐，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可不论祝明慎如何喊、如何哀求，榻上的那人仍无半点声息。

就连眼睫都不曾颤动半分！

祝明慎去拉祝明的手，却被她掌心里的冰冷给冻到，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但他并没松开，而是拉着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可终究还是徒劳……

寂静的殿中久久地回绕着祝明慎悲怆的声音。

那泣声嘶哑得好似被刀子刮过喉咙，撕扯出血肉，狼藉不堪。

不知过去多久，祝明慎才渐渐停止了哽咽。

他缓缓地站起身，眼眶还是通红的，可眼底却好似结了层冰霜。

望着几步之远外的陆怀，祝明慎语气寡淡而凉薄：“长公主祝明，薨于北昭四年正月十七，举国守孝三月，以先帝嫡女之礼厚葬于皇陵。”

闻言，陆怀眸光一冷。

“你要把她带走？”

祝明慎淡淡抬眼：“她是北昭最尊贵的长公主，自然要葬在皇陵。”

陆怀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能带走她。”

“明媒正娶？”祝明慎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摄政王怕不是忘了，三年前我阿姐嫁给你时，整个摄政王府连一条红幔都找不出！”

“而且阿姐在昨陆已经向我求了她与你的和离圣旨，如今你与她——”

“再毫无瓜葛！”

第十四章

陆怀下颌线条一紧，四肢僵硬得动都不能动。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漆黑眼眸里的情绪复杂不明。

祝明……要和他和离？！

见他如此，祝明慎微皱起了眉：“阿姐没有把圣旨给你？”

陆怀没应声，眼前却忽然无端发昏，整个人紧接着就向一边倾倒。

他下意识地扶住了身侧桌案，这才勉强撑住身子站稳。

可掌心中传来的清晰触觉却是让他眉心一皱。

不是木头，反而像是……布帛？

陆怀不解地垂眸——

只见那桌案上，赫然摆着一道明黄圣旨！

他浑身一震，眉心深深皱起，猛地伸手便将它拿了起来。

定睛看去，眼前尚且还在发花，但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字——

“北昭长公主祝明，与北昭摄政王陆怀三载结缘，二心却终难归一意，故立此诏书准二人和离，各归本道……”

各归本道！

陆怀陡然攥紧了手，他的神情看起来毫无波澜，但眼中分明凝着愈发冰凉的深意。

祝明不是不肯与自己和离的吗，为何昨陆突然就和祝明慎求了这道圣旨？！

他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

到最后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次，然而那圣旨上的字，始终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心像是被丢进了雪地里，冰冷而刺痛，寒意在喉咙间徘徊不去，仿佛连呼吸都要冻结。

陆怀的眼前倏地闪过与祝明相视最后一眼的画面。

她站在府门口，突然追了出来，对他道：“等你回来，我有东西要送你。”

“早去早回。”

所以她要送给自己的东西……就是这道和离圣旨吗？！

因他三番两次提起，她竟在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命换祝明慎的安稳皇位后，还想着要还他自由之身？！

祝明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陆怀想不明白。

而祝明慎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淡漠地收回了目光，对身侧的雪儿道：“将长公主带回皇宫。”

雪儿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应声，就要上前。

却被陆怀冷冽而沙哑的嗓音给呵斥住。

“谁也不能带她离开！”

闻声，殿内所有的人都齐齐地望了过去。

只见陆怀眸色深沉，眼角仿佛沁了层冰棱棱的雾。

他将手中的圣旨一把拍在桌案上，周身散发的气质阴戾而威严：“我不同意和离，她还是我的妻子，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祝明慎怒火中烧：“这是朕亲自下的圣旨，玉玺盖印的那一刻，你与我阿姐的姻缘便就此结束，你不同意也得听命！”

“这只是她的气话。”陆怀十指紧攥，语气莫名发轻，不知道是在强调，还是在劝说自己，“她说过，她不同意与我和离。”

“只要我活一日，便要护她一日无忧……”

祝明慎厉声打断了他：“摄政王自己不觉得这话可笑吗？你活一日便护她一日无忧，可是都是怎么护她的？！”

“前往灵觉寺那日，你为护江染眠而让阿姐受伤！你可知那箭矢离她的心脉只余一寸？当时若是再射准一些，阿姐连今日都活不到！”

“而她昨陆独自离府进宫，身边可曾有一个人保护？”

“阿姐与你成婚三年，又可曾有一日展露过笑容？！陆怀，我绝不会让阿姐继续留在你身边受苦。”

面对字字句句剜心的质问，陆怀的眸色愈发暗沉，可却说不出话。

默了许久，只是执拗地重复：“你不能带走她。”

祝明慎顿了顿，眉宇间满是不解。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陆怀面前，微扬起头，语调从未有过的森寒：“陆怀，你根本就不爱我阿姐，今日为何如此？难不成……”

“你爱上我阿姐了？”

第十五章

闻言，陆怀身形微滞，沉默下来。

自己……爱上了祝明？

不，这不可能。

从年少时他就确定江染眠是自己的心属之人，他怎么会爱上别人？

而对祝明……不过是因为她贵为长公主，又曾救过他一命。

是了，自己方才那异样的情绪，一定是因为心中愧疚才会那般！

想到这儿，陆怀别开眼，嗓音凉淡涩哑。

“长公主身份尊贵，臣配不上。”

话落，祝明慎冷冷地笑了声，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他语气嘲讽：“你的确配不上我阿姐。”

阿姐那般好的女子，他自小便觉得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一个男子配站在她的身边。

就算是陆怀，也不行。

说完，祝明慎擦过陆怀的肩便要往外走。

刚还没走到殿门前，身后倏地传来陆怀凉淡的声音：“皇上。”

祝明慎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如何？”

两个男人就这样背对着站在殿中。

默了几秒，陆怀薄唇微启，喉间无故发涩：“陆家祖训有言，为臣一日，此生便不得叛离祝家。所以还望皇上能将心思多放在江山社稷上，不要……”

“不要负了长公主遗愿。”

祝明慎浑身一震，猛然回过眸：“阿姐与你说了什么？！”

陆怀无声地呼出口浑浊的气，压下嗓间的涩痛：“长公主说，她只有皇上一个弟弟，此生惟愿皇上能长命百岁，安稳地坐在皇位上。”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

一是，祝明慎虽为一国之君，但终究年纪尚小，听了那些话怕是会承受不住。

而其二……他也不必知道。

祝明那般决绝地饮毒自杀，定是得知了他们之间暗藏的汹涌，于是想用自己的命来平息两人的隔阂与忌惮。

只有君臣同心，北昭才能安稳，国泰民安。

陆怀了然祝明的心思。

她牺牲自己，保住了弟弟的皇位，保住了祝家的江山，也保住了摄政王的权势。

所以他会如她所愿那般——护住祝明慎与北昭。

而祝明慎听了陆怀的话后，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意再次有了翻涌之意。

他声音微颤：“阿姐……当真这样说？”

“是。”陆怀转过身直直看向他，而后一拱手，“长公主遗愿，皇上……”

“我知道了。”

祝明慎生硬地打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嗓音变得很轻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

阿姐的意思他都明白了。

祝家百年江山，不是只靠自己就能守住的。

这其中陆家功不可没，所以他要想稳坐皇位，就不能没有陆怀。

祝明……是要他放弃想除掉陆怀夺权的念头。

祝明慎抬手捂住抽疼的心口——

若是他早些答应她，阿姐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

他自以为可以独当一面，可到底……还是要阿姐护着他！

“阿慎，你长大了。”

想起她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祝明慎心上像被锤了重重一锤。

是他的自负害了她。

祝明慎终究还是将祝明带回了皇宫。

望着那空荡的床榻，陆怀只觉心底好像也被剜了个大洞。

空空如也，又被寂冷给填满。

青砖上染着的那摊血迹已然冷凝，他凝视了半晌，目光又落向手边的圣旨。

一种难言的寂寥在心底蔓延，侵进骨髓。

许久，陆怀才缓缓抬步。

走出殿门时，日头刺眼的阳光正巧落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