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生却看着黄先生苦笑。

“若是旁人，这话我也就不提了，可对你虚谷先生，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江怀生饮了一口马氏自酿的米酒，畅快地“啧”了一声后道，便借着酒劲絮叨了起来。

程宁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个普通的行商，有着“金算盘”名号的他手握着九边的粮草生意，又以粮草换盐引，一本万利的生意，被他做得风生水起。

就在她惊愕于父亲为何有这么大的能耐干成这么大的买卖时，才知道父亲其实是替京城一位叫“虎爷”的人跑腿的，那些粮草和盐引自然也是那位虎爷的门路，所赚的钱自然也是归那位虎爷所有。

后来江怀生发现那位虎爷与当时的御林军首领来往过密，并在偶然间偷听到了他们在秘密谋反。

那时候的江怀生正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自然明白谋反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带着妻儿连夜逃离了京城，打算从此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在逃离京城的路上，他意外遇到了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黄先生，心底尚有良知的他在一番挣扎后，便将有人要谋反的事告知了黄先生。

听到这，黄先生也是一阵感慨：“那日我接了你的预警虽是将信将疑，可我还是急忙赶回京城，可没想还是迟了一步。”

白玥万万没想到当年的事竟还有这一段，他只记得当年在宫中被围困时，见到带兵而来的黄先生，就犹如神兵天降。

“我们也只是尽人事看天命，”江怀生就拍了拍黄先生的肩，继续道，“我带家人逃出京城后不久，就听闻荣王篡位成功，先帝、太子、太子妃皆已殉国，皇长孙下落不明。”

后来，他带着家人逃至巴陵郡，想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却听闻登基后的荣王大肆追捕起曾经替虎爷卖过命的人。

江怀生越发不敢在一处长住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东奔西走，一边做着皮草和丝绸生意，一边躲避那些人的追捕。

就这样躲了五年后，晋王带兵打进京城，直取了荣王的首级，登基为帝。

“当年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激动得黯然涕下，”江怀生回忆着，眼角竟还有了泪，“我以为这东躲西藏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没想却被一帮自诩为罗刹门的人盯上了。”

“为了不连累我的女儿和儿子，我特意将他们送至他们的大舅家，然后大张旗鼓地带着妻子来了这普陀山求医。”

“后来呢？”听到这的程宁，心中一阵紧张。

之前她听爹娘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却没想到其中竟是如此凶险。

“那些罗刹门的人自然是一路追着我们而来，在杭州城里，我还曾失手打死了他们的人，”江怀生却有些自豪地笑，“但我和你娘一早就计划好了要以假死来结束这一切，所以我们在海上制造了沉船的假象……”

“我们原本是想躲过这几年再回去找你的，可没想……”江怀生就很是歉意地看向程宁，“没想到让你们姐弟吃了那么多苦。”

黄先生则一脸恍然大悟：“你失手杀了罗刹门那人后，是不是留了他的那把匕首？”

“对啊，他那把刀确实不错！又轻薄又锐利，带在身上刚刚好。”说着，江怀生就取下了别在腰间的匕首，放在桌上。

“我的手下也就是看到了这把刀，才将你误认成了罗刹门的人！”黄先生就哈哈大笑道，“若不是这样，我们今日可能还会遇不着！”

第200章 我想回去

江怀生听了也是哈哈一笑，端了酒碗回敬黄先生。

黄先生笑着一饮而尽。

两个原本还有些生疏的人一下子就亲近了不少。

只见他们二人推杯置盏的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聊越欢。

“所以啊……不是我们不愿意回去，”酒过三巡的江怀生就感慨着，“而是我们不能！”

一旁的马氏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可我想回去。”

说着，她很是歉疚地看了程宁一眼，用她那不大的声音继续道：“当初我们离开，不过是想让两个孩子能过得更好，可现在看来，事与愿违，反倒让两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

说到这，马氏就捂了嘴，哭着避了出去。

程宁赶紧追了出去，借着月色发现母亲正坐在一块礁石上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娘……”她轻唤着，走了过去。

马氏慌忙擦着脸上的泪，抬头看了程宁一眼：“娘吓到你了吧？”

“娘，我过得不苦。”程宁就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您真的不用太在意。”

马氏则摇着头，轻抚着程宁：“你不用安慰我，若不是我们离开了，你哪里又用得着去给人当丫鬟？说来说去，这都是我和你爹亏欠了你。”

“可之前你们也是为了我和弟弟好呀！”深知母亲还陷在自责的情绪里，程宁就同她笑，“小时候，您不是总说我是个有福的么？您看我就算给人做了丫鬟，一样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呢！”

说着，程宁特意在母亲转了个圈，示意自己并没有骗她。

可马氏看向程宁的眼神却变得严肃起来。

“兮若，你跟娘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和宁王好上了？”马氏的眼神灼灼，让程宁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

程宁被问得心中一颤，脸上就突然一烧。

即便是在月色下，马氏也看到了女儿那发红的面颊，她就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她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你糊涂啊！”马氏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是愤怒？是疼惜？亦或是后悔？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马氏就盯着程宁担忧地道，“跟着他，你有想过你的将来吗？”

程宁咬了唇。

她自然是想过的，而且预想的都是最坏的未来。

只是那样的话，她怎能对自己的母亲说？

凭白让她跟着自己一块难受。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有自己的分寸。”程宁就同母亲道，“只是爹爹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能让你们跟着我们回去却遭了杀身之祸，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那位黄先生的主意多，说不定能想到什么法子。”

在程宁温言软语地劝说下，马氏这才跟着她回了屋子。

屋里的三个男人在程宁追出去后，也没了继续喝酒的兴致。

黄先生便同江怀生道：“江兄弟，你的顾忌我们能理解，可嫂夫人的话也有道理，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知道你对罗刹门的了解有多少，当年你我在客栈一别，我便带着人赶回了京城，可拼死却只救下了皇长孙。”

“后来我才了解到，荣王的人之所以能那么快的攻破皇城，除了他们事先就同御林军的统领有勾结外，是因为有罗刹门的人给他当了先锋。”

“后来一路追捕我们的人中，也有罗刹门的人。”

“但诡异的是，五年前今上带兵打进京城后，却寻不到罗刹门的蛛丝马迹，直到前几日我们途径杭州城时，遇到有人中了罗刹门的赤龙蛊后，才知道这罗刹门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

说到这，黄先生故意顿了顿，打量起江怀生的脸色，发现江怀生也是一脸的凝重。

他便继续道：“你在这海岛上躲了三年，并不代表以后都能如此平安无事地躲下去，更何况那些人就在杭州城，他们发现你，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与其这样，你还不如跟我们一块离开。”黄先生出着主意。

江怀生就犹豫了起来。

黄先生便点到为止，留了江怀生细思这件事。

因此当程宁和马氏回屋时，就只见到黄先生在那自斟自饮，而江怀生则是满面愁绪地坐在他的对面，双手缚于胸前的白玥则坐在二人中间，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黄先生一见她们母女，便主动离了桌，马氏赶紧收了桌子，帮几人安排住处。

因屋里只有一张土炕，程宁和母亲不可能同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处，马氏便带着她去投奔了清秋道人。

清秋道人正在收拾箱笼，四五口樟木衣箱就那样敞着，衣衫、书籍被她堆得满屋子都是。

对于她们母女俩的到来，清秋道人显得并不意外。

她指了东侧的房间道：“我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没空管你们，今晚你们就睡那边吧！”

马氏知道她这是在收拾去京城的东西，但没想到会如此大动干戈，也就好奇地问：“这是要将所有的东西都装箱吗？”

“对，都装箱。”以及有些焦头烂额的清秋道人就扶额道，“此番去京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些我编写了一半的医书必须都带走，还有那些医典也要带走，好些都是孤本了……”

马氏听了就惊愕道：“您不打算回来了？”

清秋道人却长叹了口气：“不是不打算回来了，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心绞痛并不好治。”

“那清风和明月呢？”马氏继续问。

“他们自然也跟着我去京城。”清秋道人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继续清理着她的那些东西。

马氏就有些落寞地叹道：“如此一来，这个岛上岂不就只剩下了我们夫妻二人。”

清秋道人这才停下手里活，不解地看向马氏：“你们为何不一起走？”

程宁就趁机说了父亲担心的事。

清秋道人听了便笑：“这不是小事一桩么？我帮他易个容，还有谁能认得出他来。”

程宁就在心里感叹，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第201章 送别

有了清秋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