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身形都不曾晃动半分。

许久，议事殿的大门被打开。

裴璟修闻声看去，见不是陆明慎，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掌事太监福泰撑着油纸伞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好生相劝：“王爷，这雨太寒了，您这样跪下去身子迟早要遭不住的。”

裴璟修却置若罔闻，纵然身上朝服万斤重也面不改色。

福泰深深叹了口气。

他从先帝在世时便在陆明慎身边伺候，是看着姐弟俩长大的，对他们的脾气也算是了如指掌。

陆明慎一旦对某件事下定决心，是无论谁劝都不会改变的。

这次若不是陆漫歌以命相换，他定是要不顾一切扳倒裴璟修的。

然而裴璟修偏也是这样强硬的性格。

这两个男人之间从此再没了性格温柔的陆漫歌，不日定要两败俱伤。

“王爷……”福泰正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未关紧的殿门缝隙里突然传来陆明慎漠然的声音。

“福泰，请摄政王进来。”

第二十一章

许是雨声太大，陆明慎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听得十分不真切。

就连福泰都不确定他刚才是不是说要请摄政王进殿。

然而正犹豫的时候，裴璟修却猛地站起来身，抬步就要往殿中走。

但他跪了太久，起身这么猛，眼前不由得黑了一瞬。

眼见他身形一晃就要摔倒，福泰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小心！”

裴璟修合着眼缓了片刻，感觉没有那么晕眩了才对他点了下头：“多谢。”

说完，他没再让福泰搀扶，独自径直踏进了殿门。

那背影看起来与往日相差无几，若不是他身上朝服湿透，没人会相信他已经在雨中跪了快一整天。

雨天阴暗，但议事殿内烛火通明。

裴璟修刚走进，双眼因明暗交错不由得有些发花。

他下意识眯起眼，恍惚间似乎看见一块白色的衣角在里殿消失。

但等他适应了光线，完全睁开眼再侧眸看去时，别说白色衣角，就连抹白色都没看见。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裴璟修不再去想，收回思绪在殿中单膝跪地，微微颔首：“臣参见皇上。”

看着他因为淋雨而有些泛白的脸色，陆明慎的眼前却闪过陆漫歌曾经更加苍白的面色。

他眼底冰冷：“摄政王还打算疯到什么时候？”

裴璟修神情没被激起半分波澜：“皇上何时收回那道和离圣旨，臣便何时停止。”

“你威胁朕？”陆明慎拍案而起，“裴璟修，你别以为有我阿姐的庇护，就可以为所欲为，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闻言，裴璟修缓缓抬起眸，漆黑双眼里似乎暗潮汹涌。

他嗓音如结了冰一般：“皇上如今还坐在这里，不也是因长公主庇护吗？”

陆明慎脸色一沉，眉心紧紧皱起：“裴璟修！”

相比他的怒不可遏，裴璟修平静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陆明慎：“臣只是想提醒皇上，如今北修安稳无事，都是因长公主牺牲自己。臣不过只是想让皇上收回圣旨罢了，但皇上若是执意如此……臣自有别的法子收回这道圣旨。”

“只是那时，皇上还能不能如此坦然自若，臣就不敢保证了。”

陆明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死死地盯着裴璟修，眸光冷沉。

裴璟修话中的意味再清晰不过——他眼下尚可顾及陆漫歌而不动陆明慎，但如果陆明慎还是不肯收回那道圣旨，他拼尽所有也会换一个皇帝，来收回圣旨。

他就是在威胁陆明慎。

两人凌厉的目光久久地撞在一起。

一时间，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福泰看的心中焦急，但也不敢插嘴说一个字。

不知这样了多久，到底是陆明慎先打破了沉默：“裴璟修，朕真的不明白，我阿姐已死，你现在追回这道圣旨又有何用？”

裴璟修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了下，他缓缓垂眸，掩去眼底疾速划过的一抹悲伤。

“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此生的妻子都只会是她……我知晓如今悔恨已经没用了，但是她的遗愿我定会完成。”

陆明慎没再说话，只沉默地望着他。

整整一个月的跪求，他无法否决裴璟修的真心。

但是比起陆漫歌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他这一个月来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陆明慎负手而立，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朕可以收回圣旨，但是阿姐必须葬入皇陵，而你……”

“不能出现在阿姐的丧葬上。”

第二十二章

雷雨声阵阵，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窒闷。

裴璟修的眸色比天色更暗，嗓音也染上一层凉意：“……为何？”

陆明慎淡淡移开眼：“阿姐薨逝前为求与你和离，不惜向朕下跪，朕想……她不会想见到你。”

话落那瞬，裴璟修浑身狠狠一震，险些双膝都跪在地上。

陆漫歌为了与他和离……竟向陆明慎下跪？！

她就那般，想和他断绝关系吗？

心口好似被尖刀用力扎进，又在里面搅得血肉模糊，每次呼吸的寒气都直达心底！

裴璟修咬着牙稳住身形，双手死死掐住了手心。

“朕本不想告诉你的。”陆明慎语气寡淡，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残忍至极，“但是，朕怕阿姐怪罪，不得不告诉你。”

“裴璟修，你若是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朕便收回那道和离圣旨，如何？”

言罢，殿内再此陷入死寂。

裴璟修深深垂着头，仿佛被吹弯的稻穗，满是颓败。

陆明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更没想到，有一天竟也能在他的身上看见如此模样。

他并没出声催促，他知道裴璟修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许久的沉默后，裴璟修终是抬起了眸。

然而此刻他的眸底已然变成了一谭死水，又如那殿外被乌云笼罩的天，再不见任何光亮。

就连他的声音，也沙哑麻木得好像丢了魂。

“……我答应。”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隆——

仿佛砸在裴璟修的心头。

离开议事殿后，裴璟修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王府的。

一直站在府门前的裴深见他浑身湿透地走近，忙撑着伞跑过去。

“王爷，您怎么独自回来了？车夫呢？马车呢？”

裴璟修对于他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甚至都没看裴深一眼，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一样，径直地走进了庭院。

裴深跟上去，将伞撑着他头顶，没再多说一个字。

可刚走两步，裴璟修倏地停住脚步，抬手便将伞打落在地。

“我不需要。”

裴深怔在原地，不敢捡起伞，满脸忧虑地看向他：“王爷，到底发生何事了？”

裴璟修俊逸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狼狈不堪。

但他却突然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声音极轻地低喃：“何事？本王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了？

裴深回答不了他。

没人能回答他，没人。

裴璟修在雨中站了很久，他凝望着那屋檐上挂着的红幔被雨打落，像是凋零的花，心莫名抽痛。

半晌，裴深才听到他凄凉的嗓音——

“拿下来，换上白幔吧。”

……

两月后，北修长公主丧葬之仪。

那悲恸的哀乐传遍整个京城，似枝上嫩芽都要泛黄。

裴璟修遵守了约定，没有进宫。

他一人坐在空寂的庭院中，神情木然地望着天。

不知是因天光泛亮，还是心中忧伤，他的眼眶渐渐红起，但泪始终未落。

许久，一阵脚步声渐近。

裴深走到裴璟修身侧颔首道：“王爷，长公主遗体已下葬皇陵，并无过失。”

裴璟修一动未动，喉间微微梗塞：“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是。”

裴深离开，裴璟修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而后，却是倏然深深弯下腰，将脸埋在阴影下，谁也瞧不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漫歌，如今你我也算两情相悦了吧。”

第二十三章

转眼，又是一年仲冬。

元旦过后，京城长街上仍挂满红灯笼，热闹繁华。

而摄政王府里却是一片冷清。

裴深穿过廊檐走向书房，在门上敲了两下。

“王爷，江将军来了。”

书房内传来裴璟修低沉的声音：“知道了。”

他应过声，但仍执笔不紧不慢地在纸上写着字。

直至写下落款，他才搁了笔，将信纸缓缓对折收好，抬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