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是昨日被生父扔进来的，像是随手扔了一只生禽。

每日，每个时辰，都会有不同的人被扔进木依誮墙，更会有人痛苦死去。

墙内的人，恐怕都快要比墙外的多了。

等淳儿喝下药，裴念念走出帐篷。

月色凄冷，一地的冰凉。

裴念念眼底是化不开的哀戚。

他们带来的药快撑不住了，解药却还差几味药材把握不准。

没有时间了，裴念念攥紧了手。

回到帐篷中，她端起了桌上的碗。

里面是黑如墨的疫毒。

如今之计，只有以身试药，才能最快速的找出解药。

裴念念不自觉触了触头上玉簪。

半晌，她仰头，碗里的汁水尽数咽入喉间。

如果可以，希望只死我一人。

用我一人之死换全城百姓活，那我的死也算有了意义。

第十章纸花

京城般若寺。

长明殿前，萧辰皓踏了进去。

满殿的烛光闪烁，好似亲人们温暖的目光。

萧辰皓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此，也许是那日脚步微顿，随即往裴父裴母的长明灯走去。

刚一走近，他眼神一凝。

两盏长明灯旁，多了一盏未挂名牌的灯。

萧辰皓心一震，转身问住持：“这是谁的灯？”

住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萧施主，如果你能看到自己的心，那么就能看到灯了。”

萧辰皓一愣，看着住持慈悲的双眸，心中一紧。

入夜，裴府后门。

萧辰皓微一用力，轻而易举越过了裴府的围墙。

他径直走到裴念念的房门口，屋内依旧是一片黑暗。

萧辰皓犹豫了一下，推门走进，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王爷。”

萧辰皓猛地转身，看见了门口神色悲戚的管家。

他寒声问：“王妃呢？”

管家叹息般的回答：“小姐，她去陈州了。”

陈州！

萧辰皓瞳孔一缩，竟有些晕眩，他自是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哑声暗骂：“她真是……胆大包天！”

一时间，萧辰皓只恨不得立刻置身陈州，将裴念念带回来。

他回到王府，便立即备马，准备赶往陈州。

“王爷！”

这时，副将慌张的跑进了后院，跪在地上：“边境来报，南疆叛乱！”

萧辰皓脸色一变，手里紧紧攥着缰绳，仿若要勒进骨肉。

良久，他才稳住呼吸，对副将施令。

“集都城所有的药草和大夫，你代我赶往陈州，务必将王妃带回都城！”

说罢，萧辰皓便策马闯进了夜色。

一个月后，陈州。

前些日子，裴念念终于制出了解药，但她自己却倒下了。

疫毒虽解，可‘往生’之毒也提前爆发。

剧痛似要将她撕成两半，搅得她嘴里血腥味经久不散。

听觉，视觉，味觉……

五感逐渐消失，唯有痛苦永存。

这日，裴念念突然恢复了五感。

她看见了昏暗天色，听见了灶上的药罐咕噜噜的响动。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不顾侍女阻拦挣扎着起身坐到书桌边。

她想给萧辰皓写封信。

裴念念咬着牙，颤巍巍的写着。

突然，喉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尽数喷在纸上。

猩红在纸上晕开，像是最艳丽的寒梅。

裴念念猛地倒在桌上，就像被一座大山压着，动弹不得。

她艰难的伸出指尖，抚上‘吾夫君皓’四字，喃喃喊道：“辰皓……”

风轻柔的扬起帐帘，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便是侍女叫人心悸的哭声。

另一边，萧辰皓策马疾驰在官道上。

平定动乱后，他正迫不及待赶往陈州，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一想到裴念念留下的和离书，以及一言不发奔赴陈州的行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萧辰皓暗想，这次回去，定要将她关禁闭。

愈近陈州，路上的行人愈多。

料想是疫病控制住了，萧辰皓动乱的情绪，也渐渐的平稳下来。

但不知为何，越接近陈州城门，他的心却莫名越乱。

策马道到城门，却见门口主道上，几个身着麻衣的人伫立着，而城门却紧闭着。

待他接近，才发现副将也在其中！

萧辰皓拽紧缰绳，马儿被勒得嘶鸣，他立即翻身下马走近。

他不顾手心的刺痛，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此，王妃呢？”

副将见到他，猛地一震，随即红着眼，重重的跪了下去。

“末将无能！”

萧辰皓看着他手里的引魂幡，心猛地一颤，不知何来的恐慌扑向了他。

突然，一声唢呐长鸣，划破寂静的长空。

城门应声而开，他震惊的抬眼望去。

漫天的纸钱从城内飞出，卷向空中，像倒流的雪花。

全城的人倾巢而出，自发的披着丧服跪在道路两旁，哽咽嚎泣。

“神医，一路走好……”

“神医，谢谢您……”

无数带着哭腔的声音涌入萧辰皓的耳中。

萧辰皓看见，一群人抬着一张铺满鲜花的竹床向城外走来。

鲜花中，裴念念静静的躺在上面，面色白如银箔，毫无生气。

耳边，副将的哀泣，刺痛了他的耳膜。

“王爷，王妃薨了！”

第十一章 别无他法

人群为首的是陈太医，见到萧辰皓，跪下悲恸的喊道：“王爷！”

身后的众人闻言，也纷纷的跪下。

萧辰皓恍若未闻，穿过人群走近竹床。

他看着裴念念的脸，半晌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副将走过来，哽咽着说道：“王爷，该启程让王妃上路了。”

萧辰皓猛地转过身，眼里是锐利的寒意。

“上什么路？你们要带她去哪！？”

副将应声跪下，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令人心惊。

他嘶声喊道：“王爷！”

陈太医在一旁，眼神哀戚的劝慰：“王爷节哀，可王妃死于疫病，确实需要火葬才好啊。”

萧辰皓脸色黑沉如水，心狠狠一颤，火葬？

他转过身，望着裴念念紧闭双眼的脸，突然抱起她对着陈太医说：“带我进屋。”

副将惊诧的看着萧辰皓，喊道：“王爷！？”

陈太医也怒不可遏，气得白胡颤颤，

“穆王爷，王妃已经命陨，望您能够控制住您自己，尊重一下死者。”

萧辰皓看了他一眼，声音压抑着愠怒。

“本王有一味药，能使人起死回生，需要请太医您协助。”

陈太医又惊又忧，这世上当真有能活死人的神药！？

他当即便带着萧辰皓去了他们下榻的驿馆。

众人被这变数惊得措手不及，傻楞的望着二人大步离去。

他们听闻裴念念能够被救活，顿时议论纷纷，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回到驿馆，萧辰皓踹开门，将裴念念轻柔的放在床上。

他掏出怀里一个漆黑的小匣子，不过巴掌大，通体无痕。

陈太医接过，仔细查看着这平平无奇的盒子，不明萧辰皓何意。

后者将房门紧闭后，才走过来，沉声道：“这是我半个月前，平定南疆动乱时收缴的，那苗疆巫师说这东西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萧辰皓话说至此，顿了顿。

其实他心里也不相信，但他只有这一个救命稻草了。

他把目光移到陈太医身上，语气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颤抖。

“您看，可否能救她一命。”

陈太医望着萧辰皓祈求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胡子抖了几抖。

终是叹了一口气：“我瞧瞧吧。”

陈太医屏住呼吸，轻轻打开了盖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只小小的虫子，僵死在角落。

他迎着萧辰皓紧张的视线，捻起虫子，放在眼前端详着。

良久，他浑浊的双眼，忽地爆发出一股激动的光彩。

“王妃有救！这是记载在古书上的还魂蛊，确有救人的功效！”

萧辰皓一直紧绷的弦，终于一松，竟是踉跄着跌坐在椅子里。

“但是……”那厢太医话语未断，“臣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不曾实操，此举凶险异常啊。”

萧辰皓眼眶通红，眼瞳布满了血丝。

他哑声道：“无妨，你尽管试。”

我们别无他法了。

这一句话，萧辰皓咽进了喉里，剌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第十二章 秋日

陈太医捏着匣子，沉沉的一叹，向床上的裴念念走去。

驿馆的门一关，便关了整整三日。

蛊虫惧光也畏寒，要想蛊虫生效，需得让整间屋子不见光影，温度奇高。

萧辰皓立即吩咐副将，用黑布把门窗都封上，并搬来火盆。

屋内不多时便闷热起来，教人呼吸不畅。

萧辰皓淌着汗，盯着匣子里的小虫，一炷香后它动了。

陈太医将蛊虫放置裴念念的鼻下，不用片刻，虫子便钻了进去。

“蛊虫会顺着血液，进入大脑，从而刺激人体。”

陈太医擦着额上的汗，“整个过程需要三日，屋内不能见光，温度不能低，否则一切将会前功尽弃。”

这意味着，屋内需要有人时刻关注炭火，而且不能更换陪守人。

萧辰皓一一听着，他的嗓子干涩，声音沙哑。

“好，我留下。”

人在这屋里待上一刻钟都受不了，可萧辰皓陪了裴念念整整三日。

三日后，陈太医进来再次诊脉。

当他看见一旁的萧辰皓后，不由吃了一惊。

后者面色苍白，嘴皮干到皲裂，胡茬肆长。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