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脸上的欣喜，让柳朝意心底狠狠一抽。

没有哪一刻，比此刻绝望。

她突然咳嗽起来，喉咙竟咳出了一片腥甜。

屋内几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谢母脸色一瞬变得难看，强硬地对谢时晏说：“我是不会让这个毒妇去养孩子的。”

床榻上，上官音也含泪拉着谢时晏的袖袍祈求道：“大人，我求求你，不要将我和孩子分开。”

谢时晏看着孩子，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话打断他的沉思：“谢时晏，你娘说得对，我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看到这个孩子，我就恶心得想吐。”

“所以你要么同我和离，要么就得时时刻刻担心他的安危。”

柳朝意如同没看见谢时晏难看的神情一般，开口道：“和离书我已重写了一份，你随时可以娶她入府。”

上官音面上顿时一喜。

谢母简直火冒三丈：“时晏，同她和离！我谢家消受不起这种……”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

是谢时晏将手边的东西猛地砸在了地上。

他压着怒低吼：“闭嘴！”

整个房间霎时一片死寂。

谢时晏看着柳朝意，她那暗得没了一丝光的眼神，叫他心口猝然揪紧！

他拉住柳朝意就往外走。

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凉薄。

“和离，你想都别想！”

“你就算死，也要葬在我谢家的祖坟里！”

柳朝意被谢时晏禁了足，甚至不准她踏出一步。

他说，等她什么时候听话、肯服从，打消和离的念头，就放她出去。

卧房内。

柳朝意坐在镜台前，将头上戴了八年的蝴蝶玉钗取下，这是成婚之日，谢时晏亲手为她戴上的。

她看着头上空落落的发髻，唇边含着颤抖，一点点扩大，几欲破碎。

成婚之时，谢时晏说，以后的每年，我都要送你一支独一无二的玉钗，让你成为京中人人都羡慕的娘子。

可是，他们成婚八年了，她只收到了两支玉钗。

玉钗‘啪’一声落在桌面上。

柳朝意起身走到桌边，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下——

成婚第一年，你拉着我的手，恨不得昭告天下你娶了我。

成婚第二年，我们仍旧可以策马同游，一同品尽京中美食。

成婚第三年，你留给我的，便只剩离去的背影。

成婚第八年，你与其他女人有了一个孩子。

谢时晏，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我不恨你，只是对你太失望了。

将信交与贴身丫鬟，她说：“半炷香后，派人送去政事堂给谢时晏。”

“是，夫人。”

丫鬟离去后，柳朝意插上房门木栓，换上了成亲之日所穿的凤冠霞帔。

做完这一切，她静静躺在榻上，拿出一支珠钗，平静地朝着手腕重重割了下去。

血缓缓涌出，柳朝意如同没知觉一般，疲惫地闭上了眼。

谢时晏处理完案台上的奏折不久，下属忽然拿了封信走进来。

“大人，这是一封夫人送来的信。”

谢时晏拆开信，看着信上面的内容，目光骤然一定。

看着信纸上的那个‘死’字，谢时晏狠狠皱起眉，心中升起不安。

他几乎是立即冲出了政事堂，直奔丞相府。

谢时晏推了推门，推不动。

他抬起手敲门：“柳朝意，给我开门！”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愤怒夹杂着不安在心中不断扩大。

谢时晏退后几步，猛地朝房门踹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谢时晏粗暴踹开！

谢时晏裹着怒意冲进屋内，整个人骤然僵在原地，全身血液几乎一瞬凝固。

只见卧房内，柳朝意安静地在榻上睡着。

而那洁白的手腕上，涌出的汩汩鲜血蜿蜒了满床。

第十一章

望着那一抹刺眼的鲜红，谢时晏只觉一颗心被劈成了两半，巨大的害怕与刺骨的疼痛笼罩在心头。

他猛然冲上去一把攥住柳朝意的手，声线颤抖：“柳朝意，你给我起来，别给我装睡！”

可榻上躺在血泊中的人儿此时却毫无反应。

泪水悄然漫上眼眶，这让谢时晏心中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他握紧拳头，指甲渗进肉中，却丝毫不觉得疼。

柳朝意体内的温度一点点散去，谢时晏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语气几近哀求：“朝意，起来，别睡了……”

房间一片死寂，只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无人回应。

谢时晏瞳孔骤然一缩，颤抖着手去探鼻息，只以为柳朝意只是昏死过去了。

可下一刻，他身子陡然一软，无力瘫坐在地，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瞬间充斥心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柳朝意竟会真的离开他……

眸中泪水一瞬涌出，模糊了视线。

望着柳朝意那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谢时晏面色一凌，突然起身朝外狂奔，奋力嘶吼道。

“来人！快传太医！”

他撕心裂肺般的怒吼声顿时响彻整个丞相府。

这还是第一次在威风凛凛的丞相脸上见到这般无促神色。

半炷香后，下人领着太医疾步走进了卧房。

谢时晏猛地冲上前拉住太医，神情焦急：“请一定要救活她！”

可太医只是上前把了把柳朝意的脉，便垂头道。

“大人，夫人已经没有脉象了……”

闻言，谢时晏大脑一阵轰鸣，心好似被人猛击一拳，莫大的窒息感将他包裹。

他面色愤怒地一甩袖袍，声音沉戾：“你胡说！救不活夫人，我让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到此刻他还是不愿相信柳朝意已经逝世的事实。

话落，‘扑通’一声，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啊！夫人真的已经仙逝了……”

谢时晏定定僵在原地，身子如灌了铅般沉重，心痛到麻木。

耳畔忽然响起柳朝意温柔的声音——

“时晏，做事不要那么狠戾……”

心一瞬柔软了下来，谢时晏拂了拂袖，眸色晦暗：“下去吧！我与夫人单独说说话。”

随着众人的离去，屋内一下又变得空落寂静。

谢时晏死死握着柳朝意冰冷的手，一遍遍说着他们的故事。

悔恨如潮水将他吞噬。

“初见你，天真烂漫的模样瞬时牢牢吸引住了我的视线，我一眼就认定了你。”

“再见你，你一袭红衣坐在榻上浅笑嫣然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我们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可后来，我越来越迷恋权势，渐渐忽视了你，为了争权夺势，我无所不用其极……”

“若是能重来，那该多好……”

谢时晏就那样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许人进来，痴痴守着柳朝意的尸体过了两日。

直到失去，方才知道有多重要。

谢时晏此刻才明白过来，可已经为时已晚。

第十二章

而此刻，柳朝意正一个人走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四周除了黑暗，再无其它。

无论她朝哪个方向走，无论她走多远，迎接她的，陪伴她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柳朝意终于走到了一处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