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跑，别回头。” 阿娘推开了她。
她撒腿就跑。
树枝划了脸，荆棘扎了脚，泪水糊了眼，她逐渐的喘不上气了。
她好想回头。阿爹阿娘呢，他们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突然腿不听了使唤，似是拽了千金重担，她拼命的想要动着，却见那只蟒妖倐得出现在前面。
它双目猩红，月色下獠牙闪亮，滴着血。
寒露忽地坐了起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四处望了望，竟是围了帷幔的床铺。
刚才是梦？
她看着自己破烂的麻衣，看到那挂着的荆棘，渗出的点点血渍。
不，不，刚才不是梦。
“往前跑，别回头。” 阿娘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阿娘阿爹呢？
“阿爹！阿娘！” 她喊着，拉开了帷幔，腿脚却是软了，她摔了地上。
她看到一双脚朝她走来。
她颤抖着往前爬，伸手抓到一只脚，“救救阿爹，阿娘......” 却抽搐了起来，双眸猩红了，胸口要喷出火来，血气上涌，头顶有什么要迸发出来了。
那人蹲了下来，凝神看着她额头那若隐若现的红晕。
她额头一凉，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不能动，只能定定的看着这床顶的白色。
那片白降了下来，包裹了她。一切都是白的，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把什么都盖上了，白的，冷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大地冻裂的伤口，从这头一直蔓延到了白茫茫的那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
屋外微微亮。
她坐了起来。
门忽地打开，一个老婆婆走了进来。
“啊呀，你醒了！”她匆匆走了过来，忙扶着她坐好了。
寒露茫然的抬头看着老婆婆，她皱纹布满了脸，头发花白了，身子佝偻着。
“阿婆......这是哪里？”寒露说话，但嗓子哑了，她咳了咳。
“这是云化谷啊。”
寒露意识在慢慢恢复。云化谷……她为何在这里，阿娘阿爹呢？
她抓住婆婆的胳膊，“我阿爹阿娘呢？”
老婆婆怜惜的看着寒露，“他们都去了。那蟒妖看中了你这身子，给你喂了毒，要养它那妖卵，才没有吞了你......”
“蟒妖......” 寒露呆呆看着阿婆。
他们来云华山，是因为阿娘说云华山是仙山，有神仙。他们没有遇见神仙，却遇见了蟒，阿娘一把推开了她。她答应过阿娘的，到了这山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听阿娘的。阿娘告诉她“往前跑，别回头”，她就一直跑，直到她跑不动了。
不对，是直到一只蟒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寒露呆愣着，那无神的双眼，忽然盈满了泪水，一股股的涌着。她整个身子都在颤。
“阿娘……阿爹……”
婆婆陪着她，安慰着，叹了口气，“你们为何来去那深山呀，那里多险呀……”
“我们来山里……”寒露想到了阿娘的话，那挂着泪水的眼忽地有了神，她抓住了婆婆的手，哑着嗓子，“阿婆，离夏至还有多久？”
婆婆一愣，“今日正是夏至日。”
寒露忽地一惊，她挣脱了阿婆的手要下这床榻，可那双脚是软的，刚落了地，就又摔倒了。
婆婆把她扶了起来。
“门试......我要去仙山......门试。” 寒露扶着床边，终于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要往门外走。
大约是一个月前，阿娘突然一定要让她来仙山参加门试。
在那之前，她和爹都不知道云华山是仙山，也不知道仙山还有门试。爹娘只是流离失所的医者，靠着些采药卖药，医人维持着生计。仙山，神仙，都好像是说书的话本。
“你要参加仙山的门试？” 婆婆拉住了她，“你这身子怎么去门试啊！且不说这九个鼎连那仙门弟子都不一定问得响，你这身子，怕是山也爬不上啊！”
寒露推开了门，“我一定要去。”
婆婆叹了口气，“哪有几个姑娘家修仙呀，修仙可是苦嘞。你留了这里，这便是你的家。你也快及笄了吧，到时候再寻个好夫婿......”
“阿婆，我要去门试。”
寒露看向远处那隐在层云深处的仙山，那是阿娘要她去的地方。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那山上。
婆婆看着寒露执拗的看着远山，“你当真要去那仙山？”
寒露笃定的点头。
婆婆沉吟片刻，说道，“这里去仙山也有段路，门试辰时便要开始了，我让车夫送你到山脚，或能赶上。不过你可要小心，这山是要自己爬上去的，若是撑不下去，要回来，车夫在山下等着你。”
娘说，云华宗凤凰岭上壁挂九座仙鼎，五年一开，问了四鼎，便可入山修仙。
她想起爹跟她开玩笑说，你娘这是话本看多了，糊涂了。咱们就是去一趟，顺便采些药，她找不到那神仙，便死心了。
寒露站在云华山凤凰岭的山脚，看着这乌泱泱人群。
娘说的都是真的。
她眯着眼睛向凤凰岭望去。旭日初升，那岭顶似是发着波波流光，让整个凤凰岭的树都着了金黄的薄雾，林间偶有仙门弟子飞过，那白衣都变作了金衣。山下候着这些人，有些是如她一般衣衫褴褛的凡人，有些穿着那侠士的长衫，最多的是道士或是如那仙门弟子的装束，每个人的衣上脸上都裹着那金黄色的光。
辰时了，山上落下一道光，大门缓缓敞开。那些仙门弟子们见光落下便寻道飞升山顶，那些侠士们提剑快步轻功腾起，转瞬不见了踪影。唯留下如她一般衣衫褴褛的凡人们，踽踽爬着山，脸上已经没有了那金光。
山上传来一阵轰鸣之声，这一声响彻天地，寒露被震得一晃，有人拉住了她。她抬头看见一个女子，笑容甜美，皮肤雪嫩。穿一件石青色缎衫，衣履精雅，背负包裹，头发是简单束了起来，并未装饰。
女子笑说，“都是求道中人，叫我叶芝便好。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寒露。谢谢叶芝姑娘。” 寒露站定后，望向山顶，“这是什么声音？”
“这便是一鼎的回应。” 叶芝说，抬头望着山顶，
“这么快......” 寒露看着这望不到头的山路。
“现在问鼎的都是些仙侠世家的子弟们，自小有修炼的，上山的快。这些世家也不是为了在云华山修仙，多是待上几年，混个名门仙山历练。”
“这鼎似乎只响了这一声。” 她记得阿娘说，要四声才能修仙。
“一声已是极为难得了。” 有人应道。
“每次门试，都是上万人。但是实际每次有鼎回应之人不过千人，更别说四鼎了。”
这时突然又传来鼎声，大家都停下静听。
一声轰鸣，响彻天地。
二声悠长，绵延漫长。
三声生于二声尾韵，空旷悠远，犹如天籁。
半晌，众人回过神来，怕是没有四声了。
“这鼎最是玄奥。有人修一生法术，也只能问得三鼎。”
“听闻云华山掌门，冲虚仙人是六鼎。”
“冲虚仙人之徒云隐真人才是传说一般的人物。”
旁边人也是唏嘘声起，似乎都有所耳闻。
“问得九鼎，数千年以来唯一一人。”
“哪有天生仙骨的来仙山修道，那都是神人之后。这云隐怕也是了。”
“对对，云隐真人应是仙官之身，只是人间历劫罢了。”
叶芝转头对寒露说，“据说三十年前天界有一场浩劫，仙官陨落居多。所以二三十年前，陡然多了许多天赋斐然之人。”
寒露听着众人的声音，那声音逐渐的远了，朦胧中她看见叶芝凑了过来，皱了眉头，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然后眼前就黑了。
她睁开眼，还是黑的，她伸出手，看到了手影，是天黑了。
“寒露！”是叶芝的声音，她俯身靠近了，惊喜的说，“你终于醒了。”
寒露坐了起来，发现只有她和叶芝。日间阳光洒过的丛林，都躲入了黑影。寒露瞪大了眼睛望着，突然听到一阵幽幽的女子的哭声。寒露心里一颤，脊梁骨凉飕飕的。
叶芝见她哆嗦了起来，靠近了她，“别怕，应该是些灵兽的声音。”
寒露转头看向叶芝，“大家......” 她嗓子仍然有些哑，“都爬上去了吗？”
叶芝点点头，“大家继续爬了。我看你这身子滚烫滚烫的，你若是不爬了，可寻那仙门弟子，送你下山。”
寒露的头ʝʂɠ很沉，要裂开了。她要爬，她要问仙鼎的，她站了起来。
“我要爬......”
两人正准备继续走。远处觉得起了一阵狂风，心中不由得一惊，一动不敢动，紧靠在一起，仔细听着声音在哪里。
前面那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倏然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虎。
寒露吓得瞪圆了眼睛，身体僵了，叶芝紧紧抓住了寒露胳膊。
那虎把两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起身往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寒露只觉得胳膊被硬生生一扯，摔了一跤，抬头看见叶芝挡在她前面。那虎扑了个空，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朝着叶芝掀将起来，叶芝便又是一躲。那虎见没有掀倒，吼了一声，似起个霹雳，振得那地都在颤了，吼声未尽，那虎就翻了回来，这回是朝着寒露扑了下来，叶芝离得有些远了，根本赶不及，惊恐的大喊了出来，“寒露快躲！！”
寒露哪里有叶芝的本事，看着那虎扑了身上，两只前爪抓了她双肩，只觉得虎口喷着热气，要咬上来了，却突然仰头又咆哮了起来。
原来是叶芝一剑刺了那虎身。
叶芝手握着剑，身子在颤着，她拔不出剑，那虎杀气袭人，叶芝惊恐的看着那虎一跃而起，朝着自己扑了来。
可那虎起了半空，却消失了。
叶芝一屁股蹲坐了地上，寒露忙爬着过去拉住她，急切的看她有没有事。
“说是有这仙人护着，这仙人竟是挑的最来不及的那时候！” 叶芝气喘吁吁的，嗔怪的说，看到寒露脸上还有那虎的血，便用袖子给她抹了抹， “云华山与许多仙山都不同，既不驯兽，也不斩妖。”叶芝看见那剑落在了地上，去捡了起来，擦了擦，“这平常日子都是仙门弟子倒是无妨，问鼎却有凡人，自然要有仙门弟子护着了。别怕，命是丢不了，苦还是得受着。”
寒露看清了叶芝好好的，安了心。听叶芝皱着眉头嗔怪着，自己也傻笑着，伸手抹眼泪，却又抹了一脸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