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一掀衣裳，跪倒在地。

“朱青背主，罪无可恕，老爷已经把我的卖身契撕了，给三爷磕完这三个头，我就离去。”

三个头，磕得砰砰响，额头都磕青了。

朱青起身，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俊朗男子。

卖身契一撕，他就不再是傅家的下人，也不再是三爷的贴身小厮，他成了朱青。

一个无爹无娘，背信弃义的小人。

三爷心肠最软，顾着往日的情分舍不得赶他走，可他又有什么脸面还留在三爷跟前。

“请三爷放心，有些事除非我死，都不会从我嘴里露出半个字。”

沈之非表情看上去有些冷。

他走到太师椅里坐下来，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昏睡三天，鬼门关前走一遭，他的下颌都尖了，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朱青。

“卖身契是你和老爷的事，你们之间的账清了，我们之间的还没有。但这个账怎么算，我心里还没有想好。”

他摆摆手，“这几日你先回你自己买的宅子，等我想好了，自然会来找你。”

“爷？”

朱青眼泪夺眶而出，半晌，才从喉咙里低低咬出几个字。

“你一定……不要心软。”

……

“步六，我该心软吗？”

青石路上，沈之非转过身，看着身旁的步六。

步六的脸比这夜色，还要难看三分。

他今儿个来别院，一是因为战马突然好了，他好奇想问个缘由；二是大军开战在即，他得和小主子道个别。

哪曾想，缘由竟然是傅道之。

如果不是顾及着小主子，他这会就想提刀往傅府冲去，取了傅道之的狗命。

“小主子。”

他沉着脸，压着声：“对朱青你可以心软，但对傅道之……你若心软便是对不起郑家，对不起老将军。”

“步六，你不知道……”

沈之非低低道：“老祖宗，我娘，我大哥，甚至是他，待我都很好。”

十年呐，比在郑家还多出两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就算是块石头，经年累月也被捂热了。

“我心里很清楚，傅家我是回不去了，傅道之我应该恨之入骨，可一想到这十年……”

他指了指心口。

“这里就疼，疼得厉害。可如果再回去，我只要一想到郑家一百八十口，想到祖父，心里又生出恨来。

从前，我感傅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可如今我才发现，还不如当年和爹娘一块去了。”

“小主子？”

“我不是舍不得傅三爷的身份，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舍不得的，除了他们待我的那份心，也有我待他们的那份心。”

心付出去了，哪里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

沈之非浓密的睫毛有些颤抖，挡住了眼里的一点水光。

“我可以离他们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可从前的痕迹抹不去，我这辈子到死，也只能是傅府三爷，做不回郑淮左。”

步六听了心酸的要命。

贼老天啊，你让小主子往哪里投胎不好，非要投在傅家，这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

“步六啊。”

沈之非吼语似的低声道：“你说，这往后余生我还能笑得起来，还能快活得起来吗？”

步六默默地看着他，良久，道：“小主子，你身子能不能颠簸？”

“是要带我去郑家祖坟？”

我的小主子多聪明啊！

“事情结束，也该去那边和他们吱会一声，顺便把你的心里话和他们说一说。”

步六拍拍他的后背，“也许心里会好受些。”

第八百八十二章前程

“薛姑娘，刚刚爷捎讯来，他和步将军去给郑家烧点纸，要晚点回来。”

“知道了。”

路千瑶放下笔，“不言和小裴爷呢？”

丁一：“李姑娘和小裴爷坐同一辆马车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两人？

一辆马车？

“他们往哪里去了？”

“没说。”

两个字让路千瑶有些猝不及防，这两人坐同一辆马车已是难得，还没说去哪里……

这时，汤圆匆匆走进书房。

“薛姑娘，大爷、大奶奶来了，人已经到二门。”

“哪个大爷，哪个大奶奶？”

丁一一只脚已经跨出书房，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回头，狐疑地看了路千瑶一眼。

汤圆也一怔，“就是咱们傅府的大爷、大奶奶啊，三爷昏迷的时候，他们刚来看过。”

路千瑶的脸色倏地惨白。

丁一一看薛姑娘的脸色，暗道不妙，忙把汤圆支开：“你去把大爷、大奶奶请到小花厅。”

“是！”

丁一等汤圆走远，转身回到路千瑶面前，试探道：“薛姑娘，还记得大奶奶姓什么叫什么吗？”

路千瑶摇摇头。

“姓朱，她是朱家大小姐，薛姑娘上一个心魔解的就是朱家的，都还记得吗？”

路千瑶还是摇摇头。

这一回，轮到丁一脸色惨白。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这不就两三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炸棺，乌鸦，血月，阴界……”

“……”

丁一急了：“桃花井，催命钉，借运……”

“……”

丁一跺脚：“五台山，庚宋升，禅月大师……”

“……”

路千瑶愣了好一会儿，依旧是木然的摇摇头。

完了！

彻底完了。

冷汗从丁一的额头滴下来，薛姑娘的失忆症越来越厉害，再这么下去，真的要连他们都记不得了，得赶紧和爷说去。

“别慌。”

路千瑶见丁一像热锅上的蚂蚁，起身安抚道：“我们先去花厅看看客人。”

丁一哭丧着脸，“薛姑娘，你这样去会穿帮的。”

“别怕。”

路千瑶拍拍他的肩，“说不定我看到他们，就能想起一些过往来。”

……

花厅里。

夫妻俩一个儒雅俊朗，一个秀美端庄，两人目光都热切地看着路千瑶，偏偏路千瑶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和他们在何处见过？

甚至，这两张脸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仅仅一两天的时间，她就把他们忘了？

这很不对劲！

“薛姑娘，薛姑娘？”

“呃？”

路千瑶回过神，怔了怔：“怎么？”

傅而立温声道：“老三呢？”

路千瑶：“步将军马上出征，来和三爷道别，拉着三爷出去了。”

傅而立神色有些不悦，埋怨道：“他心悸病发作刚刚醒来，薛姑娘怎么能放他出去？”

朱未希见男人口气不好，忙柔声解释。

“千瑶啊，你有所不知，为着三爷的病，老太太、太太急得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连老爷都病倒了。”

你家老爷的病，可不是因为三爷。

路千瑶心中冷笑。

“今儿我们过来是想把三爷接回去，帮他好好调养调养。”

朱未希声音又柔下几分。

“家里侍候的人也多，还有他大哥拘着他，三爷的病兴许能好得快一些。”

我看未必！

路千瑶沉着脸不说话。

朱未希心头觉得奇怪，今儿个这丫头怎么脸也冷，话也少，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老爷上了辞官的折子，将来傅府的重担就落在了三位爷身上，三爷这么年轻，身子骨不调养好，这前程也就没了，千瑶你说是不是？”

路千瑶：“……”

朱未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