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灵薇才从九皇子那句话中回过神来，她蹲下身，轻声道：“九皇子殿下，臣女记得，可我如今，并非摄政王殿下的王妃，而是将军府的二姑娘，日后，你莫要叫错了。”

殷松南看着那道蹲下的身影，眼睫狂颤，他轻声道：“他不是皇子殿下，而是明日即将登基的陛下。”

明灵薇心尖一颤，不由回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墨眸如晦，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再无其他。

明灵薇扭过头来：“是臣女唐突了。”

殷松南没再说话，而是俯身抱起九皇子，声音温和：“景辞，从此刻起，你要自称为朕，王叔会让你成为如你父皇一般优秀的帝王。”

九皇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似是不懂，可片刻后，他双手环住殷松南的脖颈，定声道：“王叔，我会的。”

从长寿殿出来，已是夜半三更。

明灵薇看着一直朝自己笑的苏公公，低低道：“事隔经年，苏公公可安好？”

苏公公‘诶唷’一声，笑道：“有二姑娘记挂着，奴才一切都好。”

明灵薇点点头，正要带着黎宁州出宫，却听身后有脚步声渐近，她没回头，却也知道那是谁。

殷松南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如当初的背影，心尖如同被什么攥住。

他上前两步，艰涩开口：“清婉，我们谈谈，好吗？”

明灵薇的话音带着初春的冷意，散落风中。

“摄政王殿下，如今臣女与您，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殷松南浑身一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明灵薇一步步踏下阶梯，朝着宫门处远去。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离去的方向，哪怕人影不见，他也未曾收回。

一旁的苏公公叹息一声，不由开口道：“摄政王殿下，回吧。”

倏然，他在月光的照耀下，却瞅见殷松南眼底的泪意，心惊之余又觉得遗憾。

人生大梦方觉醒，世事终究一场空。

如今，摄政王殿下与黎家二姑娘之间，隔着的，不止时间，还有家仇，以黎二姑娘那性子，两人再难和好如初了。

次日，新帝登基时，朝堂之上，却是如同地震。

众臣看着站在新帝边上的那道蟒袍身影，接连跪下：“还请摄政王殿下收回成命！”

殷松南咳嗽两声，不动神色咽下喉间腥甜，声线冷淡。

“本王心意已决，自即日起，命翰林院掌院学士顾之安，为新的摄政王，辅佐新帝直至成年。”

他看着还在怔愣中的顾之安，轻声道：“顾大学士，你不是一直在为她守住这太平盛世吗？”

顾之安突的想起两年前殷松南的那句话。

“你应该替黎雲清看着她拼命守护的大朔。”

他上前一步，缓缓跪下：“臣，定不辱命。”

明灵薇得知此事时，正是楚玄为她诊脉时，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张伯匆匆来报。

“二姑娘，摄政王……不，楚王爷登门求见！”

第37章

明灵薇到正厅时，只见殷松南褪去蟒袍，身穿一袭暗紫色锦衣，恍惚中，她仿佛看见时光洪流前，那个俊朗温柔的少年。

只是一瞬，明灵薇眼中的怀念之色便散了去。

她缓步走进屋内，身后，还跟着一身清隽之气的楚玄。

殷松南的表情一变，看着楚玄的目光顿时充斥审视。

楚玄却泰然自若的随着明灵薇的脚步，站在了她身边。

殷松南忍不住开口：“他是？”

明灵薇端起茶杯，淡淡道：“这是我在山野间遇到的一位知己，这两年多来，多亏他照顾我。”

她跟殷松南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软肋，更知道怎么说话，会让他更疼。

无关报复，只是明灵薇不愿意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只是殷松南几欲破碎的眸光，明灵薇握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

她放下茶盏，直接问道：“不知楚王爷今日登门，可有何事？”

殷松南用尽了生平克制才忍住了继续问下去的冲动。

他直直看着明灵薇：“我两年前抓住了周雪落和南疆余孽一名，如今还活着，并非我念旧情，而是觉得他们，应该交由你处置。”

明灵薇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却刺痛难忍。

什么时候，她跟殷松南走到了这样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地步了？

她闭了闭眼，站起身：“如此，还要劳烦王爷带我过去。”

殷松南眼底浮现细碎光亮，他站起身：“好。”

两人正朝外走，却撞见刚去了一趟军营的黎宁州。

他见明灵薇跟殷松南走在一起，不由脸色一变，问道：“二姐，你要跟他去哪？”

明灵薇顿了顿，开口：“去他的王府，见见害死兄姊的罪魁祸首。”

黎宁州眼眶顿时红了：“我也要去。”

明灵薇看向殷松南：“不知王爷可方便？”

殷松南轻轻点头：“自然是方便的。”

三人坐在马车上，一时沉寂无言，好在将军府离王府不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明灵薇下了车，下意识觉得不对，不由抬头看去，却见曾威严的摄政王府，门头竟空荡荡的。

殷松南开口解释道：“内务府还未做好新的牌匾送来。”

明灵薇点了下头，跟着他的脚步走进了王府暗牢。

暗牢幽深，殷松南回身看了明灵薇一眼，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搀扶她的心。

殷松南唇角溢出苦笑，如今的她又怎么会愿意再跟自己有半分干系？

直走到了暗牢最里面，明灵薇才看到相邻的两个牢房里，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人’。

听见声音，那两人浑身一抖，将自己的身体蜷缩的更紧了。

明灵薇鼻尖萦绕着血腥味和药味，交杂在一起，不难闻，却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朝狱卒开口：“把门打开。”

狱卒见殷松南没反对，立马上前开了锁。

锁落，明灵薇却对殷松南开口：“给我一把刀。”

殷松南一怔，却还是吩咐道：“给她。”

看着明灵薇提着刀走进去，殷松南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怕她深陷仇恨，又或许是不想她手上沾血，可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

黎家的血仇，周雪落是第一个，而他自己，应该会是第二个。

可是那又怎样呢？这条命，他本就该还。

第38章

明灵薇的脚步声让周雪落觉得陌生，不由回头看，当看到那张与两年前毫无二致的脸时，她骤然瞪大眼睛，一张看不清原本相貌的脸越发可怖。

“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还活着！”

明灵薇站在那里看着她：“死？家恨为消，国仇未平，我怎么会死？周雪落，我很好奇，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如此恨我？”

周雪落愣住，她看着明灵薇，嘴里喃喃：“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明灵薇！你怎么会不知道！”

当发现心中一直竭力超越的对手，从来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这对周雪落来说，是个再大不过的打击。

而她，也没有跟明灵薇解释的心思，只是惨笑道：“明灵薇，殷松南折磨了我两年多，如今又换了你，让我试试，你有什么花招！”

明灵薇淡淡看着她：“就这些话吗？”

周雪落再次愣住，下一刻，胸膛里突然多了一抹冰凉。

她垂眸看着，没入一大截的刀刃，再顺着刀刃往上看，正对上明灵薇那双释然的眼。

剧痛之中，周雪落看见的是明灵薇清清棱棱的黑眸。

她像是俯瞰地狱的神佛，面无表情的说出一句话。

“我不是你们。”

所以你的命要还给我将军府众人，我能给你的，也只有一个痛快。

周雪落看懂了她冰冷之下的怜悯，这一瞬，她终于明白自己哪里比不上明灵薇了。

她没有明灵薇那份夹杂着仁慈的心狠。

周雪落竭力起身，让明灵薇手中那把刀重重插进自己胸膛，两人近在咫尺。

依稀间，明灵薇听见她说：“对不起……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逃离这两年来从未间断的地狱。

明灵薇看着周雪落软软倒在地上，眼里并无半分波动，只是刀柄上传来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死在她面前的奔霄。

也是这样的颤动，也是这样的无声无息。

明灵薇猛地松了手倒退一步，她稳下心神，转身就走。

殷松南并不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见她脸色煞白，顿时上前：“清婉，你怎么了？”

可明灵薇飞快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抓住黎宁州的手，声音又急又低：“我们回去。”

殷松南彻底怔在了那里。

暗牢小窗外，照出的一丝光亮，让他看清了明灵薇的那一眼。

刻骨的恨意让他心脏如同数九寒天浸入冰水，冻的他浑身都在疼。

下一刻，殷松南抬腿追了过去。

王府门口，明灵薇正要上马车，却感觉手腕被攥住。

她一回头，对上殷松南的泛红的眼。

殷松南近乎声音发颤：“清婉，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他自幼便处于万人之上，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去对过一个人。

可他如今却心知肚明，若今日让明灵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