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枫的伤口还未处理好，可他不敢再留在乾清宫，嘱咐人用最贵最好的药材养着卫月姝的身子，自己则搬去了坤宁宫。

这里是卫月姝待得最久的地方，处处皆是她的影子。

自从卫月姝有孕后，沈怀枫再未踏足过坤宁宫，此时看到坤宁宫的布置，心中升起怀念。

卫家骄女，诗画双绝，歌舞俱佳。

二人成亲的前两年，浓情蜜意，时常在院中玩闹，琴瑟和鸣，缓歌慢舞。

他打开书桌上的字帖，卫月姝有记录自身起居注与随感的喜好。

一张张翻过闺怨诗，最近一张随感上写着一句话。

「十二年了，阿枫还是不信我」

沈怀枫呼吸一滞，忍着心痛继续翻下去。

「阿枫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给他下毒，我会替他顶在姑母前面好好保护他的。若有天姑母害了他，我就和阿枫一起死。」

沈怀枫懊悔得心口抽疼，那个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被他亲手推开了。

她对他的爱意，最终败给了他的不信任。

殿外，大太监走了进来。

“朕不是交代过，未传唤便不许进来！”

自卫氏娘娘自焚后，皇上一直心情不佳。大太监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娘娘睡着了。”

沈怀枫深吸一口气，将随感整理好，起驾回乾清宫——只有她睡着了他才敢悄悄回去看她。

第十三章

卫月姝行刺皇帝的第二天，阖宫上下都等着看她的下场。

可沈怀枫毫不介意，反而寻了个刚入宫的宫女陪她说话逗闷子。

卫月姝自昨日起，便成了泥塑木胎，任谁来也无反应。这个小宫女也不嫌麻烦，日日贴心替卫月姝喂水喂饭，叽叽喳喳讲着趣事。

在小宫女的悉心照料下，虽然卫月姝的皮外伤逐渐痊愈了，但依然不曾开口。

今日是她拆绷带可以下地的日子，只可惜腿上被横梁砸断腿骨，再无法回复如初，竟落下残疾。

沈怀枫无法在卫月姝清醒时见她，只能一遍遍翻着随感。

「姑母说，身为皇后穿莲青色不够庄重，我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好好辅佐阿枫」

彼时正是他逼迫太后还政的关键时期，卫月姝为了帮他日日被太后责骂。

沈怀枫不想她竟记得如此牢固，然而他却为了坐稳皇位忘记了曾经的感情，忘了卫月姝最喜欢的颜色，忘了她时从何时起开始褪去青涩，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的。

为庆贺卫月姝身上的伤痊愈，沈怀枫早早备下一套莲青色衣衫，新打了首饰。

沈怀枫知道卫月姝开始对周围人、事关注，心底期盼着她不再抗拒自己。

他满心期待地踏入乾清宫偏殿，等着卫月姝能穿上喜爱的衣衫展颜一笑。

听闻卫月姝已穿戴妥当，他欣然步入内殿。

“皇上万福金安。”内殿的宫人们皆跪下，而卫月姝巍然不动，静静的站在更衣镜前，连回头也不曾。

她是身上，一身素白，头扎白绢束发。

沈怀枫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如同被卫月姝当头浇下一盆凉水。

她是在替卫家守孝。

沈怀枫心中愤怒，宫里穿孝是死罪，她竟完全不在意她自己的性命了吗？

而卫家满门早已被他曝尸荒野，连祖坟也被夷为平地。

如今只怕卫月姝巴不得自己处死她，沈怀枫若不处置便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他的心颤了颤，可他并不后悔，成为皇帝后，卫家就是他大权在握的唯一阻碍。

现在，他依旧可以靠着这份权力赢得卫月姝的心！

沈怀枫将矛头对准那个照顾卫月姝的宫女：“你就是这么替朕照顾月儿的？拖下去，打！”

小宫女被带下去，殿外响起打板子的声音。

卫月姝终于皱眉看向沈怀枫，沈怀枫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卫月姝开口。

不忍无辜之人因自己受累，卫月姝还是冷淡地开口了：“她有何错。”

沈怀枫看见卫月姝终于肯对自己说话，因她穿孝升起的愤怒被抚平。

他语气温和地开口了：“宫中穿孝会受非议，她没能替主子想到，自然该罚。”

闻言，卫月姝看他的眼神愈发冷漠了，嗤笑一声：“你总是这样。”

卫月姝的眼神令沈怀枫心中一慌，他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被打断了。

卫月姝平静开口：“你出去，我换衣服，让他们停下。”

办法初见成效，沈怀枫没再强逼，退出了偏殿，吩咐人停止用刑。

在卫月姝的配合下，衣裳很快换好，沈怀枫将人抱起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新立起一座阅是楼，从前沈怀枫每每被太后罚抄书都是在此。

在沈怀枫亲政后，这栋承载着他屈辱过去的楼便被拆了。

可如今，却发现卫月姝的随感上，此处是她最爱的地方，陪着阿枫静静练字的时光是她嘴怀念的。

沈怀枫抱着卫月姝上楼，将她放在书案前：“月儿，朕记得你说最喜欢此处，便把它还原了，我们像以往一样一同练字好不好？”

看着沈怀枫希翼的眼神，卫月姝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她拿起笔，手颤抖着写下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沈怀枫看到卫月姝的手握笔竟如此困难，字也写得大不如前，暂时无暇顾及她写下的东西：“月儿你的手？”

“我的儿子饿了，我只能喂他喝血，不慎挑断手筋，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第十四章

沈怀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并不知孩子是真的身体不适，这才不许人开门，却没想到此举令自己与卫月姝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卫月姝冷漠嘲讽是表情，让他的一切愧疚无处遁形，沈怀枫只得悻悻得带着人返回坤宁宫。

没了主子的辖制，又或许是卫月姝的举动太过于匪夷所思，竟有宫女公然议论起来。

“你说卫氏施了什么妖法，竟让皇上这么痴迷？行刺皇上、在宫中穿孝，这些罪单拎出来哪样不是死罪？可卫氏竟然也未受罚。”

“你不想活啦！该叫娘娘才是。皇上的决定哪里轮得到你我质疑？”

宫女不满地继续道：“她算哪门子娘娘？一个冷宫出来的废妃！”

本就心情不佳的沈怀枫愈加愤怒：“来人，把这两个乱嚼口舌的狗奴才杖杀！”

话毕，他的眼神冷冷扫过周遭宫人：“让阖宫宫人都去观刑，这就是弋椛非议主子的下场！”

两人被吓了一跳，哭叫着向卫月姝拼命求饶。

沈怀枫不想让她们惊扰到卫月姝，忙叫人堵住两人的嘴拖下去，转而柔声安慰着卫月姝：“月儿放心，你是朕最爱的人。朕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曾经她与沈怀枫大婚前，不是没听他说过类似的话，然而最终结果又是如何？

对此卫月姝不为所动，仍旧对沈怀枫置之不理，转身回了屋。

沈怀枫看她直接离去的模样愣了愣，心知令卫月姝回心转意并不容易，召来大太监耳语一番。

及至傍晚，沈怀枫又带着卫月姝出门消食，他抱着卫月姝来到坤宁宫。

此时的坤宁宫，被改名为月姝宫，装饰一新，庭院中遍布卫月姝最喜爱的花，窗上镶嵌着玉石，沐浴在月光下光彩熠熠，宛如月宫仙境。

宫殿的用卫月姝的名字命名，其中种着卫月姝最喜欢的花，沈怀枫对自己这一番表现十分满意，当即问道：“月儿，朕会重新封你为贵妃，往后你就住在这里，你可喜欢？”

这座承载着卫月姝无数悲欢的宫殿，被改得面目全非，是这个男人在这里粉饰太平，试图抹去过往所有的伤害。

自己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位份，现在更是对这个男人故作情深的模样恶心不已。

但能从乾清宫搬离远离沈怀枫的机会，卫月姝怎可能错过？她面带轻蔑嘲讽地看了沈怀枫一眼，一言不发进了内殿。

沈怀枫喉间干涩，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卫月姝看不出半分爱他的样子。

他被打击得一阵头晕目眩，想起自己是如何对待卫月姝的，沈怀枫失去了所有面对她的勇气，狼狈逃离。

宫中很快多出了一位月贵妃，却并未行册封礼。

得知消息，顾盼烟气得砸碎了一套茶盏，吩咐人去请这位新出炉的月贵妃来给自己这个皇贵妃请安。

可她的吩咐甚至没能入卫月姝的耳，就被宫人拦住了：“贵妃娘娘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

顾盼烟宫中的掌事太监将此事回禀了顾盼烟，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带着人赶到月姝宫。

“皇贵妃娘娘驾到——”唱名声在月姝宫殿外响起，宫人们见到顾盼烟纷纷跪下行礼。可迟迟看不见卫月姝的身影。

顾盼烟抬脚要往里冲，却被月姝宫的宫人们拦下了。

“皇贵妃娘娘息怒，咱们得了皇上的吩咐，只听从贵妃娘娘的吩咐。”

闻言，顾盼烟没有发作，只是语气仍旧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