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哭声在雨声之中几不可闻，然而楼上躺在满是灰尘水泥地上的徐慎却都能听见。他仿佛是愧疚，也仿佛是悲痛，舒然的悲伤感同身受，隐隐却还有着可耻的庆幸。

这一次，是他赢得了舒然。

他爬起来，两只手臂发麻难受，使不上力，他下了楼，走到舒然身边，她趴在那儿看着一动不动的钟赫和大金，嗓子都哭哑了，满脸都是泪水，浑身抖若筛糠。

徐慎低声对她说道：”对不起。”

舒然的泪眼看向他，又看到他软骨无力的双手，心脏酸疼无比，垂着头，摸着徐慎的手，哭着说道：”是我对不起……”

她爬起身，踉踉跄跄的要下楼，徐慎跟着她，他掏出身上的手机，语气冷静的报了警。

他跟着舒然。舒然走在前面，她的身影单薄又脆弱。

天又阴暗了许多，雨突然变小了，舒然看到地上不再动弹的钟赫，后脑勺着地，白色脑浆一地，地上全是血，她的衣服也沾染上了血色，血腥黏稠。

她摸着钟赫的脸，那张斯文俊雅的脸，不再温热。而是被雨水浇灌得冰冷，闭着眼，没有呼吸。

”钟赫……”

舒然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永远的失去了钟赫，以后加班的再晚，钟赫也不会带着热乎的关东煮来接她了，再也不会给她煲汤做饭，再也不会温柔的叫她”安泉”。

徐慎站在一边，仰着头，看着还是黑压压的云，他心底抽痛，不敢再多看一眼如此绝望的舒然。

舒然恨过很多人，莫莉，苏泽，傅秋，甚至恨过徐慎，但她最恨最恨的，是自己。

她从来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自己，讨厌自己，如果能够回到和钟赫吵架的那一天，舒然一定会抱着钟赫说，我们生孩子，生多少都可以，我会努力爱上你，加倍对你好。

可惜没有如果。

钟赫死在清明节这一天，清明时节雨纷纷，舒然难过的想，她以后每年清明，都要为钟赫扫墓了，她永永远远也无法洗刷掉这种罪恶和负疚感了。

钟赫的尸体，原想着是和大金的一起，送到法医处鉴定，但舒然不同意，留着眼泪，木然的说道：”不要再欺负他了，不要再伤害他了。”

法医上前想要劝慰下舒然，舒然反而情绪激动了起来，”我不许！我是他家属！我不允许你们剖解他的身体！我不要他人都死了还要挨刀子，你们欺负他不会喊疼吗？！我不同意……”

徐慎上前来搂过舒然，温声道：”好好好，不同意他们是不会解剖的……”他看向法医，说道：”你们检查大金的也就可以了吧，我和舒然是人证，现场都有物证。不会耽误结案的。”

带队的队长走过来，面色凝重，还有些疑惑，问道：”你是顾小姐什么人？”

大金是绑匪，被绑的是舒然，死者里那个钟赫是舒然的丈夫，那么这个年轻男人是什么身份？

徐慎顿了顿，怀里的舒然神经紧绷着，徐慎不想再刺激到她，于是说道：”我是她的……朋友。”

办案的警察也办了这么多年案子了，”朋友”这两个字所蕴藏的信息其实很巨大。他点点头，说道：”你和顾小姐，都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大金的身份查了很久，才查到他的原名和户籍所在地，也确认了就是海城一年前通缉的逃亡犯。

舒然神经衰弱，局里让一个女警去和她聊的，问什么答什么，没什么好隐瞒的，唯有问到”为什么大金会打电话给徐慎，而不是你的丈夫？”

舒然沉默不语。本已经干涸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是啊，大金叫的本来是徐慎，钟赫为什么会来？就是因为她在车上求助的时候，给钟赫发的地址。

都怪她，归根结底，是她害死了钟赫。

()

79.痛

技术组那边将钟赫的手机找到，发现了钟赫收到的舒然的求助信息，又将舒然和徐慎的口供里的信息点提出来，确认了事情发生的脉络。

且钟赫的手机里，还留存着一个徐慎和钟赫的电话录音。

警察单独见了徐慎，徐慎的双臂由于肌肉受损，在医院提前救治，上了绷带，他眼底犯青，但精神还是很稳定，垂眸思索着什么。

警察将那则通话录音放给他听，说道：”所以，你和大金，有什么仇怨？”

徐慎听到钟赫的声音有些愣神，而后淡淡的说道：”他女儿之前在我们医院做了个手术，手术失败，他觉得是我故意没救活他女儿。”

”舒然和你，属于婚外情吧？”

徐慎听到这个问题，冷笑了一声，说道：”是我纠缠她，算不上婚外情。”

”可你和顾小姐，无论工作还是社交圈。都没有重叠，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徐慎定定的看着面前冷肃的警察，冷冷的说道：”这个和案子无关，我有权不回答。”

他现下还能够继续保护舒然的名誉，不能让什么婚内出轨、网上约的事情传出去。

况且这与这个案子也并无关系。

虽然警察好奇为何大金由于女儿治疗无效死亡，为何不针对主刀医生韩主任，反而是找的二助徐慎的麻烦。

但正好查到韩主任早年就离婚，前妻和儿子都在国外，父母也都早年去世了，如今独居一个人，而参考舒然和徐慎的口供，大金是想报复让医生也品尝到失去致爱之人的痛苦，便也就能够理解了。

现场找到的五十万现金的行李箱，在核对了徐慎的身份和账户流水后，归还给了徐慎。

……

钟赫的尸体就在医院太平间，尸体已经冰凉苍白，她一眼不眨的看着，想再多记着他的样子。

徐慎等在外面，内心烦躁不安的踱着步。

舒然受伤的脖颈已经缠绕上了纱布，浑身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带着血迹和泥土，头发乱蓬蓬的就那么扎了起来，整个人憔悴不堪，神色萎靡。

医院工作人员说道：”警方那边已经取证过了，您这边准备签署协议再送往殡仪馆……”

舒然声音干哑，有气无力的道：”先在这再放两天吧，我想……让婆婆和公公，再来看他最后一面。”

她方才已经打了电话给公婆，公婆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难以相信，破口大骂舒然和钟赫吵架了也不能这么诅咒她的儿子，但舒然说了，次日最早的高铁票已经订好了。老人家们来一趟见一见最后一面。

婆婆嚎啕大哭，公公说，事情等到了北城再仔细说给他们听，便匆忙挂断了电话。

……

医护人员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突然看着舒然的浅色裤子，小声惊呼道：”顾小姐，你是不是生理期了？”

舒然低头一看，她的裤子是宽松的阔腿裤，经过一晚上的查问，她都忘了生理期这回事，只见着一丝丝的血迹沿着腿流淌而下，有些可怖。

舒然道：”对不起，弄脏地面了。”

她从口袋掏出纸，想蹲下身擦掉地面上的几滴红点，却头晕目眩，晕倒在地。

医护小姑娘惊呼出声。

”顾小姐？！--有人吗？”她比舒然矮，抬不起她。

徐慎见状，连忙进来抱起她，他的双臂已经由于承重过度而肌肉损伤，此刻抱起舒然，却也是吃力疼痛，不过徐慎却也只是咬咬牙。将她打横抱起，这才看到她裤子上的殷红血迹。

医护道：”我带你去急诊科那边！”

她脚步匆匆，按了电梯，徐慎垂眸看着舒然，心里又急又慌，他看着舒然裤子上的血迹，此刻凭借着医学上的判断，大概率应该不是生理期。

他不忍去想，上了电梯，看着电梯数字增加，他只是想着，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他都要陪在舒然身边。

……

……

舒然觉得身体很轻，她好像站在和钟赫的家里，钟赫有些生气，指责她说：”顾安泉，你就算不爱我，也不可以有这种念头，你这是对我的折辱。”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舒然疑惑的皱了皱眉，而后想起来了，那是她唯一一次和钟赫吵架了，她表现得不好，伤了钟赫的心。

她眼泪突然就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钟赫好像要出门走走，她连忙从后面抱住了他，哭道：”钟赫对不起，你别走，你不要走，我错了我错了，我们回房间，我给你生孩子……”

钟赫听到这个话，觉得又气又好笑，不过倒是气全消了，他本来就是温和脾气好的一个人，于是转过身，搂住舒然，却没发现她哭得那么痛苦，笑道：”你怎么哭得这么凶？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又不是不回来了。”

舒然仰着头看他，抱他抱得更紧，呜咽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永远离开我了。”

钟赫拍着她的脑袋，动作轻缓。温声道：”怎么会呢？如果真的是离开，也是你先离开我，我是不会主动离开你的。”

舒然才安下心来，怀里的钟赫却突然不见了，她站在原地放声大哭，喊着钟赫的名字。

而那个空间又突然变成了那个废弃大楼，舒然跑到九层，看到钟赫拉着大金的手臂，脸色难看，她冲过去，冲他挥手，喊道：”钟赫，你快跳过来！”

钟赫在看到她的时候，突然表情变得温柔，还有些诀别的意味，冲她说道：”安泉，照顾好你自己。”

舒然趴在地上，哭喊道：”你快跳过来啊，你不要说这些，我要你活着……”

可钟赫却像是知道自己的结局，他说道：”你不要嫌我啰嗦，晚上不要关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