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细密的疼痛，亦在此刻迅速累积，铺天盖地。毫无道理。

　　卧榻上，沐霄神思迷离，昏昏沉沉入睡，又在朦胧之中转醒。

　　窗外已入夜，竹舍内寂静无声。

　　“兰菱……”

　　喑哑无力的嗓音里，传递出压抑的绝望，追悔与怅然，如梦呓般，在空荡竹屋内盘旋。

　　“我是骗你的……你戴面具不丑……不丑……”

　　“戴面具的你……我也……喜欢……我只是，害怕……”

　　听了屋内低语声，兰菱推门而入，却见沐霄半睡半醒，仍无意识的低喃着：“害怕辜负了她……若早知你便是她……”

　　眼泪自他紧闭的眼角滴落，源源不断，滑过面具，没入苍白鬓发之间。

　　兰菱怔怔伸手，欲替他拭去面具上的泪痕，可这泪，却无论如何也擦拭不尽。

　　“兰菱……三生石太凉，忘川水……太苦……沐霄哥哥……来陪你可好？”

　　纤细指尖倏然顿住，兰菱只觉胸口一阵莫名钝痛，眼泪猝不及防夺眶而出。

　　“罪女兰菱，愿灵魂永镇三生石，骨血永祭忘川水……”

　　女子凄伤的话音，在脑中反复回响……那般绝望，令人窒息。

　　兰菱只觉头疼欲裂，浑身无力，步履仓皇奔出竹舍，跌跌撞撞朝忘川行去。

　　“轻尘……轻尘……救我……”

　　天地在眼前旋转，呼啸而过的风声里，混杂着遥远又熟悉的嘈杂之音。

　　“好一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那晚他不过是把你当作我罢了！”

　　“兰菱，你敢再动她，我便令你全族陪葬！”

　　“我……认罪……”

　　“举族覆灭，皆我之过，兰菱无颜面对兰氏先祖。血海深仇，不可不报，今当以血洗血，扫平天界，不死不休！……”

　　似有什么在她脑中撕扯，横冲直撞，呼之欲出。

　　剧痛传来，眼泪不受控制，源源不断砸落而下。兰菱踉跄数步，心扉痛楚压抑不住，终是一口鲜血自唇畔溢出。

◇ 第三十一章 你终是对他动了心了

　　“兰儿，可还好？”

　　睁眼时，轻尘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兰菱抬眸环视四周，良久，虚弱开口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行宫。”轻尘话音温柔，凝着她，眸光复杂：“血纹玉我已取出，今后不会常去忘川了。往后，你便与我同居此处，方便我照看你，可好？”

　　兰菱动了动唇，承诺到了嘴边，终是开不了口。

　　脑中无端闪过沐霄孤独无依、卧病在床的画面，兰菱心中泛起莫名酸涩。

　　“可是……”沐霄还在忘川，不知此时，他是否在满世界的寻她？

　　见兰菱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尘眸光一黯：“兰儿，你可是，对他动心了？”

　　“没有，我没有……”兰菱连连摇头，已不知是为了说服他，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我怎会……”

　　可为何，每每见他孤独无依的模样，她心中的痛楚便那般鲜明？

　　“你尚未修出人形便失了彼岸花，魂魄极不稳定，长此以往，无法维持人形事小，魂飞魄散事大……”轻尘低叹一声。

　　兰菱垂眸不语，纤长睫毛遮住眸中情绪。

　　“我不想看着你死，也不想见你如此难过。我且问你……”轻尘柔声道。

　　“兰儿，你想找回过往记忆么？即便魂飞魄散，八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不，我不想。”兰菱毫不迟疑的摇头拒绝。

　　她并无兰菱记忆，只是旁观着沐霄如今的一切，便觉莫名心疼。

　　偶尔脑中闪过的片段，更令她痛彻心扉，倘若这一切便是她的过往，她宁可将这段记忆放弃，也不要活得那般痛苦。

　　“我怕疼……”

　　兰菱喃喃道，脑中却不自觉的，再度浮现出沐霄鬓发苍白的模样。

　　倘若，他亦拥有遗忘的权力，不知他会作何选择？

　　“既如此，兰儿，你与我成亲可好？”轻尘的询问声贴着耳畔传来，扰乱兰菱万千思绪，“唯有与我成亲，可以救你。”

　　兰菱闻言，指尖在云袖之中轻颤，抬眸望着他，良久不语。

　　轻尘目光暖融，柔声道：“唯有我，可保你魂魄不散。”

　　相视无言，良久，兰菱开口道：“轻尘，你……是在怜悯我么？”

　　轻尘目光诚挚，蕴满柔和：“怜你，爱你，旁人给不了的，我都给你。”

　　“为什么……”兰菱脑中混乱，神色迷茫，凝着他的眼，眸子里尽是疑惑。

　　“我不想让你死。”轻尘回视着她，目光柔和而笃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他……”该怎么办？

　　兰菱话未出口，生生止住。眸光变换，将话题转移：“轻尘，我是被沐霄害死的么？他到底做过些什么？”

　　轻尘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是为向他复仇，自甘献祭。他……灭了你族人。”

　　兰菱心头一沉：“他为何灭我族人？”

　　“为了……”轻尘话到嘴边，叹道：“兰儿，你终是对他，动了心了……”

◇ 第三十二章 我和轻尘，要成亲了

　　竹舍内，空无一人。

　　兰菱心中一紧，四处寻了一遍，不见沐霄踪影。心中一阵空落，七上八下。

　　直至男子话音自身后传来，沙哑而苍老。

　　“你来了……”

　　兰菱猛地转身，见沐霄不知何时回了庭院。手扶石桌，正缓慢落座。

　　一举一动，透着肉眼可见的行将就木。满头白发在不算光亮的冥府白日里，看上去异常刺目。

　　兰菱眸光一滞，怔怔看着他抬起枯瘦如柴的手，端起桌上茶碗，送至嘴边。

　　那是她曾给他喂过药的碗，自那以后，他便没再用过别的茶碗了。

　　她深知这一点，所以此次前来，在这碗里添了些东西。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兰菱开口，沐霄欲饮茶汤的手停在唇边。静静候着她的下文。

　　“我和轻尘，要成亲了。”

　　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园内两人皆不见欢喜。

　　持碗的手，微微颤抖，沐霄沉默片刻，开口道：“恭喜。”

　　“我知道我是兰菱。”兰菱微微颔首，倏然开口，“但我不想做兰菱，我不想活得那么痛苦。”

　　沐霄异常平静，话音听不出是悲是喜：“我知道。”

　　兰菱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倘若，你也可以忘了过去，你会如何选择？”

　　沐霄低垂的眼帘始终不曾掀起，话音干涩而迟缓：“八百年来，我活着，靠的便是与你过往的记忆。欢乐也好，痛苦也罢，至少，能让我感受到这颗心……它还在跳着。倘若，连这些记忆都没了，我还有什么？”

　　兰菱闻言，沉默不语。

　　眼见沐霄将茶碗凑近唇边欲饮下，兰菱连忙开口阻拦：“这茶，你别喝了。”

　　沐霄不解，动作停顿，亦不曾抬眸。

　　兰菱眸中涩然：“这碗是孟婆汤……”

　　“你……”沐霄目光沉痛，喉结微动，持碗的手轻颤着：“放心，我不会再去叨扰二位……”

　　兰菱闻言心头一紧。动了动唇，欲解释，又觉无力。终是不多言语，转身离去。

　　直至兰菱身影消失，沐霄手心骤然收紧，掌中茶碗碎裂，鲜血一滴一滴落往地面。

　　良久，沐霄起身，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朝忘川行去。

　　虚弱的话音自嘴里传出，疲惫无力，异常苍老：“兰菱，我已是强弩之末，往后不能再护着你了……”

　　“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 第三十三章 欠我的情，来生还我可好

　　残阳似血。

　　沐霄自竹舍一路步履蹒跚行至忘川。久久立于奈何桥上。

　　那夜轻尘所言，此时皆在耳际重现。

　　“她灵魂未全，魂魄不稳，若受刺激，莫说八百年修来的人形不保，便是这半片残魂，亦只能魂飞魄散……”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