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是我换了药瓶，我知道你有所怀疑了。”

在山洞里，他刚觉察到林婉儿怀疑他的时候，就换了药瓶。

林婉儿注视着这个少年，怔怔看着他漆黑瞳孔里的坦然。

“那你为我挡下堵小琴那一刀......”

谢琅笑道：“亦是有意为之，她不是我对手。”

林婉儿深吸了口气，手中已然显出惊鸿剑，剑光划过，缚住他双手的铁链应声而断。

谢琅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他抬头去看林婉儿，像是在仰望一个即将唾弃他的神明。

正如上一世他死前的模样。

长剑回鞘，剑柄对着谢琅。

她道：“拔剑。”

谢琅微微蹙眉，嗓音沙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林婉儿道：“我只相信我亲眼见到的。”

就算是恨，也要清清楚楚地恨。

谢琅轻咳两声，嘴角血迹蜿蜒而下，他伸手抹去。

“在秘境刺向你的人，是我；推你入海的人，也是我。”

他起身，脊背挺直，眼里逐渐涌上一片恨意，但很快消散，只剩下无尽缱绻，和哀伤。

“我曾经恨过你，恨不得要杀了你......”

剑刃摩擦剑鞘，发出清脆声响。

林婉儿双眸中映出他拔出长剑的模样。

她要求证的东西，也已经板上钉钉。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破碎。

她叹了口气：“女娲石，我本就是为你而寻的，你若执意救沁雪，可以跟我说......我想别的法子为你治缺损的血髓，我实在没想到，你愿意为她......”不惜杀师。

谢琅握剑的手一抖。

林婉儿顿了顿，眼眶有些红：“我不明白你为何恨我，我以为，已经改变了因果......在与你相处的点滴中，我甚至，把你当做亲人......”

可是，终究是错付了。

她双目逐渐恢复清明，一字一句：“不过，现在，不是了。”

少年瞳孔震颤，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什么。眼尾逐渐泛红，漆黑眼眸中，似乎还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着光。

“师尊......”

他小心翼翼地把惊鸿剑放回林婉儿手中。

林婉儿感受着少年指尖的冰凉，别过头，不忍心去看谢琅满身破碎的模样，也不想再见他。

她取出一样物什，轻声道：

“你给我的簪子，还给你。

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关系了。”

“还有我以三成灵力炼化的魂草......罢了，你留着吧，不想要就扔了。你碰过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

她总幼稚地觉得，如此归还干净，便是两不相欠了。

“夜幽藤。”给你.......毕竟对颜沁雪情根深种至此，想来是需要的。

她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觉得握剑的手被往前一送，竟是谢琅拿着她的手，将惊鸿剑送入了他的胸膛。

“你......”林婉儿赶紧掐了个诀，惊鸿剑瞬间消散，她将自己的手从谢琅手中抽出，“你疯了？”

谢琅左胸不住地往外冒血，正如同那日秘境她被刺那般。

“师尊，咳......你说过，只要那个伤害你的人死了，你会原谅......是真的吗？”

林婉儿的手微微颤抖，她在来之前，想过很多可能，想过对谢琅说着最残忍的话，但是她终究是说不出口。

“阿夜......”

谢琅毕竟是她养了三年的小孩，是她的亲人。

但是她现在亲手杀了他，又算是怎么回事？

她想上前替他止血，他却后退了两步，脸上笑意带着诀别。

“师尊......”

“徒儿曾做了一个梦，梦里师尊待徒儿很不好，梦里的最后，师尊抛弃了徒儿，就是在这个地方......师尊亦是一袭白衣......”

“徒儿不怕烬渊里的魔，亦不怕死，只怕，再一次被师尊放弃......”

他自嘲地笑了。

“可惜这一次，师尊真的放弃徒儿了......”

“这一次，徒儿的错，该徒儿来还......”

林婉儿看着满手的鲜红，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她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被一股灵力裹挟着，飞出了诛妖阵的光幕之外。

“启阵！”

道尊之音声如洪钟，不见其形，那毁天灭地的雷电开始在空中缓缓凝聚。

“诛妖阵......”

等林婉儿反应过来，已然与少年距离拉远。

谢琅半跪在地上，目光从未从她身上挪开，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

玉器落地的清脆声响，落地即碎。

是林婉儿归还与他的玉簪。

那玉簪里本被他下了噬灵蛊，本意是取她灵力。

可当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之后，他便将噬灵蛊换了，并且在将内丹给她时，便将她的灵力都尽数归还。

那玉簪通体水绿，上端翘起，轻盈美丽；下端细如发丝，如清泉潺潺流淌。

诛妖阵上方雷电汇聚，炫目光华照亮了整座山峰。

一腔热血尽数归于冰冷，徒留恨意，和错付的万念俱灰。

可这恨意还未持续半日，他又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原书中，谢琅被一剑穿心，堕入烬渊，化魔归来。

这一世确实在诛妖阵中死去。

林婉儿不解，垂眸低语：“烬渊......不该是这样，他应该被推下烬渊，受尽折磨才是......”

少年眸中光彩渐渐褪去，她看懂了她的唇语。

未想到，他的师尊如此恨他......

少年带着一分叹息，上一世他便是在烬渊堕魔，他在烬渊待了整整八年，只是因为带着对这世间所有的恨，一步步爬出烬渊。

他曾发誓出来后要将林婉儿囚禁身边，日日折磨。

可是，一切都未开始，他连仙门百家都未曾屠戮殆尽，便重生至斗兽台。

上一世，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待他残忍至斯？

不重要了……

谢琅明了，若是想活下去，想报仇，便只有跳下烬渊，化魔归来。

可是......

他闭了眼，任由滚烫的血液，带走生命的温度。

这一世，没有恨。

这一世，星汉灿烂。

遇见她，幸甚至哉。

第76章 灵妖不除，九州动荡。

“小五，你做得很好。”

道尊之音，回旋在林婉儿耳畔。

她被一股大乘期的威压，逼迫得跪在地上。

“灵妖不除，九州动荡。

而你，是非不分，收妖为徒。

此子杀同门，修鬼道，罪大恶极，险些酿成大错。

今日，念你手刃孽徒。

故，功过相抵。”

林婉儿惊觉，呼吸急促。

原来谢琅早就知道，只有她亲自动手，方能撇清她与他之间的关系？

原来诛妖阵迟迟未开始，堪堪她刚醒，便启动诛妖阵？

原来，道尊一开始想的便是同诛？

观台之上，掌门和各位长老皆是站着的，主席位上空无一人，但是他的威压却压迫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道尊？

她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青云仙府至高无上的尊者。

传说，他离飞升仅一步之遥，他做的决定亦是无人可撼动。

没想到，这次居然引得他亲自驱动神识而来。

“为何？”

林婉儿刚开口，便发现被施了禁言术，连同躯体也被强大的灵力束缚住。

她在巨大威压下，艰难抬起头，口中断断续续，唤着谢琅的名字，只是那两个字还未成型，便被打断。

就算是要惩罚他，也不应是这样没有后路的方式。

就算是报复，也应当由她来，亲手一点一点，让他尝尽被信任之人背叛之痛！

“闭嘴！”

掌门怒斥，一道灵光打在林婉儿身上，林婉儿被击出数米，重重跪在地上。

“道尊面前，你也配插嘴？

如今灵妖已被挫骨扬灰，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

挫骨扬灰......

林婉儿沉默。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心绪复杂。

掌门素日见林婉儿与谢琅师徒情深，怕她不知轻重，给谢琅求情，所以给她施加了定身术法，因此林婉儿完全动弹不得。

电幕中震耳欲聋的雷霆之击逐渐平息。

这场闹剧，确实结束了。

大反派死了，书里的剧情，从她穿进来那一刻开始，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崩的彻底。

而林婉儿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种怅然若失的死寂。

她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大仇得报的快感，还是失去了什么的怅然？

还是对境遇的无奈......

她以为，一日两人三餐四季，便可以是永远。

她以为：心，只要捂一捂，就热了；感情，只要处一处就有了。

她以为她有了家人，有了谢琅，有了爹爹，有了宠她的哥哥.....

而现在，都是假的。

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