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憬点了点头小声道：“可是有什么忌讳？您放心，此处没有旁人。”

　　这话提醒了嬷嬷，她四处打量了一番，其他老人都在别处，或晒太阳，或进屋歇息，还有几个在另一边院子里打闹。

　　“哎，其实过去这么多年，上任门主也去了这么久了，应该无人追究了。只是老身想起从前，那是万万提不得的。”嬷嬷叹了口气，眼神空洞悲切。

　　苏憬示意庄回舟扶着嬷嬷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请她慢慢讲。

　　原来，老门主是现任梁门主梁元霜与卢清越生母卢珂的师父，她极其看重这两位女弟子，尤其是卢珂，天资聪颖，虽是师妹，但功法谋略一点不输给师姐。

　　直到那一年，平林派的丁真人，彼时还是个愣头青，领命来暮云门一带追击白蝉教中人，路上遇到了卢珂，混战中卢珂受了伤，丁真人救了她，一番相处下来，两人暗生情愫。

　　见卢珂许久未归，虽然有飞鸽传书，但老门主还有师姐梁元霜都担心她，于是梁元霜便去寻她。卢珂腿伤有些重，一时半会走不了，梁元霜便也留下照顾。好一阵子后她们姐妹才回来。

　　“然后呢？”苏靖和庄回舟正听到关键处，嬷嬷停下了，似是在犹豫。

　　“这些都是卢丫头私下告诉老身的，她同老身向来亲密。老身怎么忍心她如此铤而走险？只是劝她，回来了，便断了念想。后面这些便是老身自己的猜测了。”嬷嬷顿了顿。

　　“无妨，您直说便是。”苏憬身子微微前倾，面露关切。庄回舟也跟着点头。

　　“卢丫头许是不死心，打那以后经常请命出去，元霜也怪怪的，她大小爱吃甜的，居然也学别人，尤其是学起卢丫头来，饮那枸橼片泡的茶。”嬷嬷边说边叹气，“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是真心爱饮那茶，时常叹气，还有些怨怼之言，诸如凭什么之类。”

　　“您是老门主身边的？”苏憬见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长辈。

　　“正是，老身在老门主身边服侍多年。”嬷嬷双眼微润，“若不是她交待老身帮她看着元霜，老身活着也甚是无趣，苟延残喘罢了。”

　　庄回舟面露不忍，既是托孤之人，看气派也同其他有些疯癫的老人不一样，怎也有蜗居于此。

　　“许是元霜不想看见老身，不想想起那些事吧。那之后不久，卢丫头一次外出办差，便再也没有回来。元霜出去寻她，带回来的却是卢丫头跌落山崖的噩耗，连尸首都没有寻到。她自己也性情大变，比以前冷漠了些。”嬷嬷摸了摸眼角，又笑了，似是在自嘲一把年纪了，有些丢人。

　　庄回舟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嬷嬷，嬷嬷轻轻推开了。

　　“我们也听到一些传闻，什么卢丫头同平林派的道长暗中勾连私奔了，但人都去了，也就没人去查证了。再过了不久，许是痛失爱徒，加上大弟子又性情大变，时而冷漠时而激动，老门主也病逝了。众人奉了元霜为新门主。”嬷嬷缓缓道，“她的性子变得越发怪异，喜怒无常，直到她带回来一个男童，才好些。”

　　苏憬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庄回舟还想问些什么，嬷嬷摆了摆手：“老身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她带回男童后，变得神神秘秘，也不让老身在身边照顾了，打发老身来了这里。老身一直担心会出事，好在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动静。”

　　嬷嬷话音刚落，又热切地看着苏憬，还抓起了她的手：“好孩子，能不能帮帮老身，若是元霜做错了什么事，留她一命？”

　　苏憬下意识想抽回手，没想到嬷嬷身手不错，苏憬有些错愕：“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们还不太确定。若她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凌恒宗自会审理。”

　　庄回舟见不得嬷嬷这副样子，恨不得拍胸脯：“我们尽力。”

　　“好，好孩子。”

　　庄回舟想趁机再问点啥，嬷嬷面露疲惫，摆了摆手：“罢了，老身知道的就这么多，你们去吧。”

　　嬷嬷脸上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被抽干。她转身，摇摇晃晃往屋里走去。

　　苏憬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觉她就像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一直等待那一刻到来的蜡烛，害怕有人来，又指望有人来。这下好了，该来的人来了，她指了路，就算撑不住熄掉了，也算是对得起地下那一位了。

　　“走吧。”苏憬轻轻拉了拉庄回舟的衣袖。

　　“嗯。”两人步子沉重地离了院子，回去找萱蝶和慕青也。

　　“那位老嬷嬷所言可信么？”萱蝶听完描述，半是惊异，半是怀疑，“怎的那么巧？”

　　“不像有假。”苏憬细细思索，嬷嬷的反应不像是装的。若真是装的，栽在她手上，那也心服口服。

　　庄回舟也连忙点头：“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她也许没有几日可活了。”

　　“你们如何看？”慕青也听到现在，这才开口。”

　　“也许同我们猜的差不多。梁门主确实也爱恋丁真人，她羡慕师妹。”虽然先前便有猜测，但苏憬还是无法理解这种情感，言语间有些迟疑。

　　“我就说吧，她羡慕师妹，因着丁真人也爱上了枸橼片，于是她模仿师妹，希望自己同她更像些，以此希望丁真人能多看自己几眼。”庄回舟顺着往下说。

　　苏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怎会有女子卑微至此。

　　“这就说得通了！”庄回舟突然拍了下桌子。

　　“你发现什么了？”萱蝶还没缓过来。

　　“她之所以领养卢清越，一定是幻想，那是她和丁真人的孩子。她癫起来，连自己都骗了！”庄回舟言之凿凿，“有的话本便是如此说的。”

　　苏憬和萱蝶瞠目结舌。慕青也笑出了声：“庄兄，你平日里都看些什么话本？”

　　庄回舟不解：“难道不对么？”

　　“说不好。”苏憬沉吟道，“不过还能看出一点，梁门主同师妹的关系，并不像卢清越想象中那么好。你先前不是说她恨丁真人么？说不定她还恨自己的师妹。”

　　“也是。我也觉得甚是矛盾。先前我说因爱生恨，那是不知道这些细节随口说的。现在看来，我，我也拿不准……”庄回舟谨慎了些。

　　“若是恨，为何要把卢清越接回来抚养，还送他去平林派？”轮到萱蝶不解了。

　　苏憬心中一沉，冒出一个骇人的想法：“卢清越之所以要杀丁真人，都是梁门主教导的。”

　　“若要报仇，自己动手或是下令别人动手就行了，怎的偏偏要儿子去杀亲生父亲，也太残忍了。”庄回舟受不了了，他面露嫌恶，又拍了下桌子。

　　“所以她是要报复他们一家子？”苏憬似乎没有在回应庄回舟，只是自顾自顺着往下说，“她不仅恨丁真人。”

　　“何至于此？”萱蝶不忍，看着苏憬，“你当真这么想？”

　　“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苏憬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许是自己对于人情世故颇为不解，反倒是不在乎这些纲常伦理，只是平日里伪装得多了，多少知道些旁人的看法。

　　苏憬也明白，自己这种疯狂的猜测，可能为人所不齿。

　　“有何不可。”慕青也倒是支持苏憬，“你以为人一旦冲动起来，有什么事做不出，那可比恶鬼可怕。”

　　“你……”萱蝶本想反驳，但理智告诉她，苏憬的猜测极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