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满了人乌压压的一片，俱手握长剑，屏息凝神。

姜帝师和姜溯站于人前，姜帝师一手挟持着新帝，长剑抵在楚瑾脖子，一边眯着眼看向对面。

他对面亦站了几百人，是秦钟越从城外带过来的一些精兵，从前殿一直到正大门外，最前面站着的一人。

白袍如雪，姿态飘逸，面如冠玉，那往昔清寒无双的侧脸上，因为怒意和不苟言笑更平添了几分冷然，让人看了就望而生畏。

虽只是一身常服站在那，但满身的矜贵和气质，却偏生让他在千人的前殿外，也尤其显得耀眼。

皇宫才经了一番打斗，血迹染红了整个地面，一路蜿蜒到他脚下，他负手而立，衣袍迎风飘起，哪怕如今落人下风，也不见有丝毫狼狈，更甚于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八王爷，局势已定，就不必逞能了。”

宫里宫外都是他们的人，城防军统领一叛变，就算城外的援军到了，也会被牢牢堵死在城墙外。

而他们，则会趁着今夜，逼着秦钟越主动退让，等诏书一下昭告天下，这天下易主不过瞬息的事。

等兵权和禁卫军，御林军，城防军，三千营都到他手里，到时候秦钟越再卷土重来，一来名不言顺，二来姜家也早有了完全对抗的能力。

姜帝师这样想着，脸上难免露出几分畅快，他恶狠狠地挟持着新帝，又说。

“你若此时……”

“本王瞧着今夜皇宫内血流百里，倒还缺姜帝师一人的。”

两人的声音碰撞到一处，秦钟越淡冷地盯着对面的人。

姜帝师大笑的面色怔住，随即扭曲了一下。

“王爷不在意新帝生死？”

“新帝换了人也姓楚，只要这江山姓楚，谁坐在帝位，对本王来说都是一样的。”

毕竟这江山真正的掌权者叫秦钟越，天下人恭敬顺从的也是秦钟越，帝位上坐的谁，从不是最重要的。

夜风吹过，刀刃上寒光一闪，楚瑾盯着打了个哆嗦。

剑被姜帝师握着，又往前递了一寸，没入脖子，已隐约浸出些血迹。

“不，皇叔……”

饶是楚瑾再淡定，此时也难免有些慌神。

可微弱的声音刚起了个头，又被姜帝师的打断。

“王爷此时倒不怕明天这话传出去，您苦心经营的忠臣良子形象毁于一旦，被天下人唾骂吗？”

“姜帝师敢一朝谋反，不是也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何况本王此时一心斩奸臣，就算传出去，谁会非议？”

秦钟越扬着眉，连看都不曾看被他挟持的人，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补上后半句。

“谁敢非议？”

姜帝师盯着他看了片刻，仍未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只能和姜溯对视了一眼，姜溯便站到前面说。

“他不在意？颜楚沁你也不在意？

要知道她此时就被我囚在身后，有命与没命，全在八王爷一念之间。”

因着站了太久，月色的霜华都落在这人身上，寒气顿起，他抿着唇，楚色越发冷。

“王爷？”

跟在他身后的官员忙担心地叫了一句。

站在这前殿外几个时辰，王爷身上的伤还没处理，他只消看着这人背影，也能看出几分薄弱。

他握在身后的手似有几不可见的颤意，随即看着姜溯。

“如若颜芷音的命你不要，就尽管拿她来威胁我。”

随后他一摆手，在姜溯震惊的目光中，有两个暗卫押了一身宫装，满头珠翠的女子过来。

“音音。”

姜溯顿时大惊失色，连声调都变了。

秦钟越一个眼神示意，那刀剑转眼也抵到颜芷音身前，那脆弱的脖颈似乎一划就要断开一样。

颜芷音也面楚苍白，但不发一语。

“三个数，将她送过来，不然本王今夜，不介意让颜芷音，做这前殿外姜家第一个流血的人。”

一句话落，他似乎不想再听姜家人多说分毫一般，唇角一扬，他轻飘飘地喊。

“一。”

“不可能。”

是姜帝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姜溯，当先开口。

“二。”

秦钟越置若罔闻，那刀尖抵在她咽喉间，似乎下一秒就要送进去。

姜溯眼神已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秦钟越，但还未说话。

“三。”

最后一个数落，秦钟越耐心顿失，手一摆，暗卫握着刀就刺了下去。

“且慢。”

姜溯几乎是和他这句话一同说出，声音极大，又带着颤音，像是怕秦钟越反悔一般。

暗卫的刀停住，姜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姜帝师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糊涂。”

姜溯来之后还没和姜帝师说明情况，是以姜帝师也仍然以为人还在他们手里，此时听了这话自然不答应。

“颜芷音不行，还有姜浅，还有姜筝，还有你姜府藏在外面的一众女眷，本王会挨个杀，直到见着人为止。”

姜帝师瞳孔一缩。

秦钟越何时把他们藏在外面的女眷抓到了手里？

但犹豫也只片刻，姜帝师咬咬牙，“我随你杀。”

女儿没了还有儿子，他登基后什么荣华富贵没有，还能短缺了这几个女眷？

这四个字，顿时让秦钟越刚低下来的头又抬起，锐利冷然的眼中像覆了一层雪意一样，他刚要说话，风灌过来，他玉楚上莹白之色更明显，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王爷。”

那大臣犹不放心，上前两步想要扶住他，秦钟越却把他推开。

但就这样一个动作，推搡间，秦钟越踉跄了一下，又忽然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朝身后看去。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并未受伤，一身裙杉也如他今夜离开时一样，不见什么狼狈，手中握着一把弓，屏息站在那。

他眼神一顿，紧接着眼中寒意散了一半，又怕引着姜家人怀疑，他只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而苏苒站在他身后，却看懂了他一句话的唇语。

“弓箭，我信你。”

手中的弓只是她来时带着防身的，但秦钟越短短一句话，她却已懂了他要她做什么。

四周早有潜伏的暗卫，盯着姜帝师手中的新帝，只要姜帝师松手，就能把新帝安好地带出来。

秦钟越是要她用手中的这张弓，射杀姜帝师。

手一颤，她莫名地生出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她的弓箭是秦钟越一手教出来的，是她六艺里学的最好的。

可如今她对面要杀的，是挟持新帝的人。

但凡这箭偏了一寸，新帝都可能丧命于箭下，或者引的姜家恼羞成怒，不管不顾杀了楚瑾。

听懂秦钟越唇语的一刹那，苏苒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

她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可又转念一想，如今所有的人都现身在人前，姜帝师手中拿捏着楚瑾，是桎梏，让秦钟越处处受限。

此时是拖着，城外有他们的大军，可也有姜家的援军。

若不在此时速战速决，多等一会，新帝就多一分危险，也多了一分的不确定。

她低下头犹豫地看了一眼弓箭，几乎是颤着手将箭矢搭好，可只抬起了片刻，一看到楚瑾几乎整个人挡在姜帝师身前，顿时又失了力气。

不，不行。

她握着弓箭，连葱白的指尖都握到泛白，明明此时盛夏，她却打了个寒颤。

这风险太大了。

“小九。”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她睁大了眼睛抬头去看，却没见秦钟越回头，四周也正常无比，像是没人听见这句话一样。

是传音入密？

可以秦钟越的武功，何以只传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

“王爷小心。”

而阵前，秦钟越只传音和她说了一句话，顿时内力又散了一些，一时撑不住身上的伤，他踉跄了一下。

而姜帝师也在此时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电光火石间，他已经猜到秦钟越在城外受了伤。

顿时更为猖狂。

“我给王爷一盏茶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新帝的生死。”

一盏茶。

苏苒眼中顿时更为挣扎。

但又似乎因为秦钟越方才那一句小九，又生出了一些勇气。

他叫她，小九。

这是他们之间，亦师徒亦友人，最亲密的，旁人都不知道的称呼。

亦承载了那一年，他对她全部的教导。

“也罢，我也给王爷三个数的时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