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扶云真人的爱徒，好能言善辩。”周直咬牙切齿，却勉强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笑模样，眼角都抽动起来，看上去十分滑稽。

　　“好了。我徒弟年纪小，口不择言，这位小友莫要介怀。”文惜墨敷衍地拉偏架，“司琅，少说两句。”

　　“是。”司琅恭敬地拱手，退了回去。

　　“小友可要过来一叙？”文惜墨问着，双眼却看也不看周直。这人长得不好，污他珍贵的眼睛。

　　“不了……”周直几乎咬碎银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真人好好歇息，晚辈就不打扰了。”

　　说罢，周直转头就走。簇拥着他过来的仆从们面面相觑，连忙对文惜墨几人拱手行礼，跟了出去。

　　“总算是清净了。”文惜墨叹道。

　　“这个周直给人的感觉好讨厌。”李遇安有些忿忿的。

　　“好了，还在别人家里呢。”吴慈安抚道。

　　裴望老神在在，自动屏蔽了那一番阴阳怪气的你来我往，神游天外，被鱼思遐拽了一下袖子后才回过神来。

　　“人都走了，还愣在这儿做什么？”鱼思遐问。

　　裴望抽回了还捏在鱼思遐手中的袖子，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发现师兄师弟们都已经往客房走去了。

　　“客房只有五间，今天我和师姐怕是要挤一晚上了。”鱼思遐双眼亮晶晶的，看起来十分期待。

　　“……”裴望木着脸。

　　【她怎么还记着这茬……】

　　【算了，晚上直接去屋顶打坐，这会儿先糊弄过去。】

　　于是裴望点了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鱼思遐面上笑着，袖子下的拳头却握了握，道：“正好我在修行上的一些问题想请教师姐，师姐晚上可千万要等着我啊。”

　　然后，不等裴望回答，鱼思遐便小跑到文惜墨身边，拉着文惜墨的胳膊，让他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裴望不大关心，走到偏院的角落，蹲下身子，看着角落里的蚂蚁窝。一队蚂蚁抬着一条死去的青虫向窝里走，忙得热火朝天，裴望捏起一只蚂蚁，将它放在手背上。

　　突然和同伴失散的蚂蚁惊慌失措地转圈爬着，好不容易爬到手的边际，裴望就将手翻转过来，蚂蚁就爬上了手心。当蚂蚁爬到手心之外事，裴望又故技重施，让蚂蚁爬到手背上。如此反反复复地来了十几回，裴望终于失去了兴趣，将手放在地上，引蚂蚁下来。

　　作为赔礼道歉，裴望在芥子袋里翻了翻，找到从前不知谁给的糖饴，翻开糖纸，放到了那只蚂蚁面前。

　　那只蚂蚁的触角微动，爬上那块对它来说是庞然大物的糖块，探查了一番，立刻忘记了先前被人类耍弄的恐惧无措，欢快地跑向大部队，将同伴们引来，一起将糖块抬回蚁巢中。

　　裴望勾了勾嘴角，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便拨弄几下砖缝里长出的青草，起身移步，不再看了。

　　客房前，几人都分好了房间，主屋自然是文惜墨的。弟子们商量着趁还未入夜，在丹林的街市上逛逛，鱼思遐见裴望终于不玩蚂蚁了，便向她招手：“师姐，我们商量着这会儿去逛街，要一起吗？”

　　裴望摇摇头。

　　鱼思遐有些失望，却也不意外，没有再说什么。

　　几人走后，热闹的偏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孤寂冷清。裴望去看了看她和鱼思遐的房间，确认过大致格局后便又走了出去。

　　一出门，便见文惜墨在院子里负手而立。

　　裴望愣了愣。

　　【他怎么没一起……】

　　文惜墨有些不悦，怎么，看见我在这儿，你很失望？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转身看向裴望，温柔地笑了笑。

　　裴望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侧过头，移开了视线。

　　“小裴儿好贴心，知道为师一个人在这儿没意思，留下来陪为师。”文惜墨笑眯眯地说道。

　　【………】

　　【呃，并没有，您想多了。】

　　裴望没有回答，但面色窘迫了些。

　　“小裴儿啊，昨天的事你不要自责。是为师一时轻敌，被那魔修钻了空子。”文惜墨温声道。

　　“……”裴望低下了头，勉强接受了接受这番安慰。

　　“不知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到底是没有年轻时中用，这种低级的手段也会中招。”文惜墨慨叹道。

　　“……师尊没有不中用，师尊很厉害，师尊也不老。”裴望干巴巴地说道。

　　“好好，小裴儿说不是就不是。”文惜墨乐了，笑弯了眼睛，雪白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直笑得裴望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蠢话，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第43章 师慈徒孝

　　裴望心里犯嘀咕，开始后悔出言安慰文惜墨了。自己就是笨嘴拙舌，什么都做不好，还学别人安慰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

　　文惜墨见裴望一脸懊丧，这才止住笑意，道：“谢谢，小裴儿，你夸奖为师，为师很高兴。”

　　“那、那就好。”裴望呆呆地点了点头。

　　“小裴儿能再夸几句吗？”文惜墨一脸期待。

　　“……”裴望傻了。

　　【啊？】

　　“弟子……笨口拙舌，不通文采，不知道怎么夸人，外界对您多有赞美，弟子讲的，不中听。”裴望后退了一步。

　　【我不行别找我！】

　　“为师就喜欢听你夸，你夸一句顶他们一百句！”文惜墨走近一步。

　　“……弟子无能。”裴望又后退一步。

　　【……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裴儿说什么我都爱听。”文惜墨又走近一步。

　　【我不爱听啊啊啊啊啊啊啊！！！！】

　　“……”裴望没再后退，但眼神飘忽，似乎在盘算逃跑路线。

　　【这下是不跑不行了！】

　　于是文惜墨只好装可怜道：“下山这几天一直连轴转，都没好好休息，为师好累啊，往常为师可不会这么拼的。”

　　【真的吗？我不信！】

　　“那师尊好好休息……”裴望说。

　　“小裴儿再夸为师几句，为师就有力气了。”文惜墨笑眯眯地说道。

　　【呃呃呃油到我了……tຊ】

　　“……弟子想出去转转，先行告退。”裴望一拱手，刚要发动瞬步逃走，便被文惜墨按住肩膀。

　　“为师好伤心啊。”文惜墨说。

　　“呃……”裴望挣了挣，没挣动。

　　文惜墨比她高了一个头，被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令裴望有些嗓子眼发紧。

　　“师尊……”裴望小声询问。

　　“不想夸就算了，小裴儿想去哪儿？为师陪你。”文惜墨小心地摸了摸裴望的发顶，这发型是昨天梳的，一夜过去分毫未乱。

　　虽然不知道裴望昨夜在哪儿歇宿，但裴望肯定又是一夜没睡。

　　文惜墨想起了鱼思遐出门前的提议，垂下了眼睫。

　　被这样意义不明的目光盯着，裴望浑身都僵硬了，生出一种文惜墨在威胁她的错觉。

　　“……随便，随便看看，师尊好好休息便是，弟子一个人就好。”裴望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为师不能一起吗？小裴儿嫌弃为师了？”文惜墨忧郁地望着她。

　　裴望在心里发出尖叫。

　　【两百多岁的人还装什么可怜！！！我受不了了！！！！】

　　文惜墨一僵。小裴儿这是嫌他老了？

　　见文惜墨那失落的模样，裴望到底有些不忍，辩解道：“师尊长得……太引人注目，不方便。”

　　文惜墨将这话当作对他外貌的夸奖收下了。于是他捏了个诀，将一头白发变成了如瀑青丝，乌黑亮丽得可以去拍护发素广告，连眉毛和眼睫毛也成了黑色，立刻从一尘不染的仙人变成俊美的年轻公子。

　　见裴望呆呆地看着他，文惜墨干脆做齐全套，将月白外袍脱下收入囊中，又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件更为华贵的天青色外袍和一根发带。

　　文惜墨把外袍穿上，又将发带塞到裴望手里，道：“麻烦小裴儿为为师束发。”

　　裴望拿着发带，整个人都木了。

　　“师尊……原、原本的发式已经很好了。弟子手艺不精……”裴望结结巴巴。

　　“既然是扮作凡间公子，自然要梳凡间发式。”文惜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弟、弟子不会……”裴望拒绝道。

　　“小裴儿梳的，无论什么样为师都喜欢。”文惜墨笑道。

　　裴望还想拒绝，却见文惜墨怅然道：“昨天为师都给小裴儿梳头，小裴儿却不愿给为师束发。”

　　【那是我乐意的吗？！！！！】

　　裴望在心里咆哮。

　　但再推拒下去只怕会没完没了，裴望只好硬着头皮伸手摸上那崭新出厂的墨发。

　　她笨手笨脚地将原本的发髻拆开，尽管下手已经很轻柔，文惜墨还是被扯的头皮疼。

　　但文惜墨甘之如饴。如果没有读心的事让他鼓起勇气再次接近裴望，那他就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师慈徒孝地享天伦之乐。

　　裴望会继续疏远他，自己也会掐灭心思，最后变成见面都不会交换眼神的陌生人，徒有师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