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没回答，只是微蹙起眉。

但沈云涧却像是陷入什么回忆，自顾自地说起来：“那是因为，你的眼睛真的很像我喜欢的那个人。”

“我八岁那年来到北昭京城，正巧赶上北昭公主生辰那日，她身穿华贵朝服，红纱掩面，坐在那高台之上接受万民跪拜……那时我向上天祈愿，只要能让我看见她的面容一眼，我什么都愿意做。”

“结果，真的吹来一阵风，卷起了她的面纱。就那一霎，我瞧清了她的容貌……我此生难忘，更不会认错。”

他说着，望向谢婉宁：“你说对吧，公主殿下？”

那一眼分明是含着爱意的，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却莫名阴恻恻，说不出的森寒。

谢婉宁心底一阵战栗，下意识抓住了沈淮序的衣袖。

而沈淮序眉宇冷峭，声音带着些许恼意：“痴心妄想。”

沈云涧无谓地摊开手：“我知晓，摄政王情深意切，不愿将发妻嫁予我……那么只要公主殿下以云昭姑娘的身份嫁予我，也是可以的。”

“想来我的人也应该到了。”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对众人浅浅一笑，“五日后，我会率军在城外等着。”

“要么迎娶公主，要么……屠城。”

第四十九章

沈云涧离开议事殿，一路向宫外走去。

皇帝没有下令，谁也不敢拦着。

直到再看不到他的背影，殿内的几人才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

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有江染眠怒道：“一个小小的吴江，竟然也敢威逼北昭！”

她随即拱手单膝跪在地上，字字铿锵：“陛下，臣江染眠请求出战，定不让那吴江皇帝动公主一根手指！”

“不可！”谢婉宁走近拉着她站起，“染眠，你刚从西北归来，莫说是你，就连将士们都尚未歇息好，如何能再次出战？”

江染眠眼底布满血丝：“难道就这样看着那沈云涧欺辱我北昭？！云姝，我允诺过的，我会保护你，保护你在乎的江山！”

谢婉宁心底一阵发酸，忍着泪意看向祝明慎：“阿慎，你不能让染眠出战。”

祝明慎双唇抿紧，终是别开眼：“可阿姐……我也不愿你嫁给那种心狠手辣的小人。”

“阿慎！”谢婉宁浑身一震，“你是北昭的皇帝，你该知一旦战乱，北昭子民将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但话音落下，祝明慎仍沉默着，不肯妥协。

这时，她耳边传来沈淮序低沉的声音：“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让你嫁给沈云涧。”

谢婉宁不可置信地侧眸望向他。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连沈淮序都说出这样的话。

过往数年，他比祝明慎思虑更周全，只会作出对北昭最好的决策。

可此刻……

“沈淮序，你是摄政王，你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代表着什么。”谢婉宁嗓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沈云涧性子暴虐，眼下的北昭不一定能战胜，你明知最好的选择是什么，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沈淮序猛地抬眸，一把狠狠地抓住了她的双肩：“难道你真的想嫁吗？！你又想像一年前那样，牺牲自己来保全所有人是不是？！”

谢婉宁狠狠怔在原地。

她从未见过沈淮序如此暴怒的模样。

他眼里满是空洞的绝望，像一片沼泽，漫过了谢婉宁的口鼻，让她喘不过气。

她深吸了口气，淡淡移开了目光，嗓音里含着说不出的悲怆。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沈淮序的瞳孔骤然紧缩。

谢婉宁眸底一片哀伤：“我本想做一个普通百姓，却还是被你找到，带回这个只有四方天的地方。大抵，就是老天想让我再救一次北昭吧。”

言罢，殿内久久寂静。

寒意似乎顺着每个人的骨头缝钻进去，连心口都冻结。

沈淮序松开手，垂下的双臂带着股颓丧，语气却坚定不移：“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绝对不会。”

谢婉宁眉心紧凝：“你到底为何如此执拗？”

“因为……”他深深地凝望着她，“你是我的妻子。”

沈淮序清冷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是动容，又好像是不忍，谢婉宁瞧的不太真切，心脏却不由得狠狠一颤。

夜，无人安眠。

谢婉宁半坐在床榻上，浑身像是被凄凉包围。

她的眼前不断划过沈淮序隐忍着愤怒，而又坚定的神情。

若是可以，她也不愿嫁。

可身为北昭的公主……她不能弃整个北昭的子民于不顾。

天色泛白时，殿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谢婉宁侧眸望去，只见竟是沈淮序。

他缓步走向她，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

还没回过神，沈淮序已然走到榻前。

四目相对，谢婉宁的耳边响起他微凉的嗓音——

“离开这里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第五十章

谢婉宁心头倏地一闷。

像是雷雨就要来临的前兆，无端地感到发闷。

她怔楞地看着沈淮序那双如浓墨般的双眸，双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

但沈淮序却先开口道：“无论是北昭的江山还是你弟弟，我都会保住，你不必担忧，只要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完此生便可。”

这一字一句，化作了无数利刃，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剜着。

鲜血淋漓！

沈淮序攥紧了拳头，骨节在这种剜心剖骨的痛苦中被握得发白。

然而再疼，也只能忍着。

然而再不舍，也要和她分别。

只有她不在京城，沈云涧找不到她，她才是平安的。

闻言，谢婉宁只觉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

沈淮序的声音分明一如往常寡淡，可她却在他眼眸中看到了浓重的悲伤和歉疚。

他是最不想自己离开的人，但为了不让自己嫁给沈云涧，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不……”谢婉宁忍下泪意，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沈淮序，我不能走。”

让她抛下祝明慎、抛下江染眠、抛下沈淮序、抛下这千千万万的北昭子民，独自逃离生天——

“我做不到！”谢婉宁的情绪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眼底只余空洞与苍白：“我真的做不到！”

沈淮序的心狠狠刺痛。

他咬紧牙关，心疼地将谢婉宁拥进怀中，放缓了语气：“你可以的，云姝，北昭的长公主谢婉宁早在一年前就死了，你不是长公主，你不必再牺牲任何事。”

“你不是厌恶这里，厌恶我吗？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裴深会护送你一路向北，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你就在那里，过最平凡的日子，好好活过此生，好吗？”

谢婉宁伏在他怀中，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衫，声音颤抖不止：“那你们呢？阿慎怎么办？染眠怎么办？”

沈淮序的手悬在她发顶的半空中，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放下来。

“北昭泱泱大国，还不会被一个小小的吴江给吓到。你忘记了吗？染眠可是至此都尚无败绩，那沈云涧再暴虐，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话音方落，只听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长公主！江染眠江将军她率兵出战了！”

闻言，谢婉宁浑身一怔，猛地抬眸：“什么？！”

裴深仓皇地跪在地上，将手中的信递上：“江染眠将军……天亮时率八万昭武军前往了吴江，这是她留给长公主的。”

谢婉宁一把拿过信，两下拆开。

只见纸上飒爽笔迹：“云姝，原谅我没有当面与你告别，因为我知晓你一定不会让我去的，但我必须去，这是我允诺过你的。”

“你心怀天下，你在意北昭，在意皇上，在意子民，但北昭的江山不应该只让你一个人来守护，更不能牺牲你，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所以云姝，这次就交给我好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无论是公主还是百姓，只要你快乐，我便无所求了。”

眼泪从眼角滑落，谢婉宁当即起身向外跑去：“我要去阻止染眠……”

沈淮序一惊：“云姝！”

可还没跑出殿门，她迎面便撞上一道身影。

谢婉宁蹙着眉抬起头，只见祝明慎眉眼淡凉！

而更冷的，是他毫无起伏的语气。

“谢婉宁，我以北昭皇帝的身份于今日剥夺你的姓氏，从此以后，你与祝家、与皇族再无关系……”

“也不再是我祝明慎的阿姐。”

第五十一章

谢婉宁赤足站在刺骨冰冷的青砖上。

寒意从她的脚底升起，一瞬蔓延四肢百骸，似乎将她的血液都冻结。

她怔怔望着祝明慎，眼底划过不可置信的惊愕，声音满是战栗：“……阿慎？”

“就为了不让我嫁给沈云涧，你宁愿……与我断绝关系？”

听着谢婉宁的质问，祝明慎却是别开眼，拧着眉看向沈淮序：“摄政王，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把她送出宫！”

谁都瞧清谢婉宁脸上的痛苦，但他们却也只能假装看不到。

沈淮序抿紧唇，提着她的鞋子走上前。

“云姝，你这样会受冻，还是先把鞋子……”

话还未说完，谢婉宁却倏地跌坐在地。

祝明慎下意识就要去扶她，但刚伸出手，就硬生生压下，连同嘴边的那句“阿姐”。

只见谢婉宁盯着虚空，双眼空洞苍白，声音缥缈：“为何会变成这样……父皇的遗愿，分明是让我保护所有人……可怎么就变成所有人来保护我了？”

祝明慎死死地攥着手：“谁需要你的保护？你一个女子，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我才是北昭的皇帝，我的江山，我的子民，我自己会护住的！”

刀剑伤人，言语伤心。

可有时候言语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