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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他胸口有伤,臂上亦有伤,便用尽力气去推他的伤口。
他吃了痛亦不松开半分。
他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紧紧抱住她,好像她是一块多么难得美玉,一块多么罕见的宝贝似的。
可小辛知道自己不是。
她是魏国一棵孤零零的蓬蒿野草。
那人咳了数声,挡住了檐下的风雨。
小辛心中一动,那压抑的咳声,是入夜便听过的。
那树下的身影,竟是他吗?
也不知过去有多久,那人才沙哑地开口,“小辛,你想要什么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112章我亦能为你濯足
又说这种鬼话。
她想要回家,他给不了。
她想要燕国不再起战事,他也给不了。
她想要的他从来给不了,他能给的只是他想给的,不过如此。
却又总说这种鬼话。
他还在咳。
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被咳声带得剧烈起伏。
小辛虽没有回他的话,但到底不再挣脱了。
他不好时,她钻心刺骨。他好时,她亦是一怀愁绪,悱恻缠绵。
但他的确是个很好哄的人。
也很好骗。
他大概以为她果真不生气了,待她也愈发地好。
再过一日,便带她进了宫。
那王青盖车一如从前,而今坐于其中却总感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从前用来煮茶的小吊炉,如今那人竟给她煨起了雪梨汤。
他要她饮汤药,她便饮汤药。
他要她喝雪梨汤,她便奉命喝雪梨汤,没有不从的。
见她总垂着眸子不言,他便问,“你怎么不说话。”
小辛微笑,“公子要奴说什么?”
那人兴致不错,温柔说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要木牍我也都会应你。”
小辛心神一晃,她要那竹片干什么。
她垂着头,轻声道,“奴从小话少,公子请勿怪罪。”
她不说,他便主动引她说话,说的问的也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话。
譬如,“你可喜欢小八?”
小辛笑道,“是,奴喜欢。”
又譬如,“伤口还疼么?”
“不疼了。”
又譬如,“从前喝过雪梨汤吗?”
“奴不曾喝过。”
“那每日皆叫人给你煮,可好?”
小辛并不喜欢雪梨汤,因为她不喜欢吃梨。
但她仍旧浅笑回道,“好。”
“兰台的庖人手艺甚佳,你愿吃什么,便叫他们给你做什么。”
可小辛心想,他这是又何必呢?
她从前都是为别人举炊的,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实在没有福气受别人的好。
她怔然无言,那人便又追问过来,“怎么不说话?”
小辛便笑,“是。”
“是什么?”
是什么,她只是随口一应,方才出神,她也不知应的是什么。
那人顿了好一会儿,“你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肩负使命,总不能要他看出她的不一样来,因而解释道,“奴吃不惯燕国的饭食。”
那人立即说,“那我叫人去请魏国的庖人,可好?”
你瞧,他还是要留下她。
她点点头,“好。”
那人几不可闻地轻舒了一口气,又问,“你为何不抬头看我?”
小辛微微抬头,浅笑回他,“公子威仪,奴不敢直视。”
“你可知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
小辛笑答,“奴不知道。”
那人一笑,眸光温柔,“到了你便知了。”
小辛又垂下了眸子,“是。”
他大抵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了吧,静默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行至何处了,那人又说,“你若想给大表哥写信,你便给他写,我叫人为你送去。”
她没有什么可与大表哥写的,该做的事,大表哥已经告诉她了。
她只需按照大表哥的叮嘱,及时向良原君报信便是。
因而,并没有额外需要在信里去写的。
她笑着点头,“是,奴记住了。”
那人定定地望她,“进了宫,便不要再称奴。”
小辛依旧垂着眸子,“是,奴记住了。”
她想,她不是一个好细作。
她心性太硬,总不会伪装。
可再一想,好似这么做又是理所应当的。
若一副奴颜媚骨的讨好模样,那他定要起疑。
她不去取悦他,恰恰是做她自己。
也但愿他不曾起疑。
可他伸过手来的时候,小辛还是本能地朝后一躲,那是猎物对天敌的躲避,她没能伪装下去。
不免想起了最初在燕国中军大帐,她因为躲了他掷来的麻饼,硬生生地又挨了他一下。
她心里惴惴,指尖又一次掐进了掌心,偷偷抬眸见那人正眸光定定地朝她望来,垂下去的手里正捏着一只朱红漆木兰的小梳子。
她暗暗咬唇,想解释一声,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一个玩物罢了。
一时便将话语噎在喉中,人依旧低低地垂着头。
那人兀自端量着手中的小木梳,好一会儿才道,“我做的。”
“木兰亦是我画。”
他竟那么喜欢木兰。
他的府邸叫做兰台,兰台中遍植木兰,那日他的生辰,还亲自为她簪了一朵木兰,如今他手中的朱色木梳子竟也绘着一朵白色木兰。
但小辛不喜欢木兰,她喜欢的是那漫山遍野的山桃花。
他笑问,并不强求,“不喜欢?”
小辛也笑,“喜欢。”
“为何躲开?”
小辛轻声,“奴以为公子要打。”
那人怔然一顿,“我怎会打你?”
小辛不知,只是下意识觉得他要打她,也就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歉然笑道,“奴不懂规矩,公子恕罪。”
那人并没有怪罪,“过来。”
小辛不愿靠他太近,因而抬头问他,“公子有什么吩咐?”
那人眉头锁着,“你定要与我如此生分么?”
原本也是生分的,生分些好,他下手时不必迟疑不定,她动手时也不会拖泥带水。
小辛温声道,“公子要奴干什么?”
他攥着手里的木梳,在指尖反复摩挲了几下,到底是没有再给她,只不轻不重道,“无事。”
似是无关痛痒。
她这才想明白,方才那不一样之处究竟是什么。
不一样的不是马车。
是人。
待到万福宫外下了马车,那人甚至牵起了她的手。
拾级而上,她看见他的袍摆荡在她的腿畔。
他的手。
曾扣住她的后颈,掐住她的脖子,缚住她的双手,拽紧她的项圈,也曾抱过她的手,此时正牵着她往万福宫的高台上一步步走着。
他素来不沾女色,更不愿旁人探查自己的软肋,而他既知燕宫之内有公子牧的人,那必也有良原君的。
他怎么又不怕被人查探到他的软肋了?
小辛不知道。
她被三个人握住过手。
有沈宴初,有良原君,也有裴於。
她唯有在裴於手中感受到一种据为己有的气息。
他双腿修长,平素行走尽是龙行虎步,而今却有意慢着步子,似在将就她。
他牵着她的手,她便也由他牵着,没有不从的。
听那人低声道,“小辛,旁人能做的,我亦能做。”
小辛顺口问起,“公子说的是什么?”
那人步子一顿,转脸望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亦能为你濯足。”
第113章家宴
小辛心口一窒。
他身在高位,说出这种话来只怕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
他生来便是王室大公子,衣食住行自有得力的宫人婢子侍奉,这样的念头只怕平生都不会有过。
便是年前在绛城郡守府与易水别馆,亦都是她来侍奉濯足沐浴。
可细细琢磨,他说的话多了,最后也全都是他自己食了言。
一句话罢了,原也不必当真。
见他凝眸望来,目光灼灼,约莫是要等她说一句。
若是从前,她心里定是欢喜的。
除了母亲坚定地将她生下来,这十六年间她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从来也不曾。
因而从前若听到这样的话,她定然欢喜。
有人待她好,她怎么会不欢喜。
可立